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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羽柔 倏地一張舊剪報從紙張裡脫落,飄到了穗穗的腳跟前,她彎下腰想撿,怵目驚心的幾行粗體大字,驀然映入她的視線裡-- 鬧區路口車禍,行人禍不單行; 肇事車主及乘客酒醉駕車, 行人送醫急救不治-- 下面還有一長串細小的文字報導,穗穗的手在發抖,顫顫地拾起,讓報紙靠近自己的視線。 仔細讀完後,紙張從她的手指裡輕輕的飄落,穗穗全身無法動彈,眼睛開始感到模糊…… 台北市民族東路口一輛紅色轎車突然失控撞上路人,車子重撞後一陣緊急煞車急轉彎,雨後路滑,車子衝上水泥分隔島,翻轉到逆向道路,造成嚴重塞車,交通癱瘓將近兩個小時。死者是台大植物系的研究生,葉熙文,女,二十五歲。根據家人透露,死者即將在年底和未婚夫結婚,是台北名醫院負責人顧淵博醫師未來的媳婦,顧家聞訊也趕列醫院料理後事。據悉,死者的未婚夫還在國外做技術交換醫生,近日內即將趕回國內。 肇事車主嚴幼莉,女,二十二歲,重傷,已無生命危險。乘客殷穗穗,女,二十歲,腦部嚴重受創,目前仍在昏迷當中。警方測出駕駛者飲酒,酒測值超過標準,兩人還在急救中,目前無法瞭解詳細肇事原因…… 第十章 穗穗靜靜地蹲在客廳角落,那是一處光線照不到的地方,在黑夜來襲的時候,可以把她完全隱藏。 電話鈴聲又響起,一聲、兩聲--答錄機開啟,「嗶!」的一聲。 是顧葉夫,他停頓了兩秒,開始留言。 「穗穗,我想……你可能還在外面沒有回來,趁著輸入病歷資料的時候打電話給你。在醫院裡,由於請長假太久,很多事情一時間無法處理完,恐怕會很晚才回家,不要等我……真是糟糕!第一天回來,就讓你一個人孤單的等我,穗穗,我……我真的很抱歉!等以後生活步上軌道,我們就會習慣了,我計劃要減少工作的時間,目前一時還無法改變。很多事情我們都還需要慢慢調適,唉--我不知道你會不會聽到這通留言,我還有很多話想對你說,還是等我回來再說吧!」 好長的一段沉默,穗穗可以聽到他的呼吸,還有電話裡傳來的開門聲,有人詢問他問題,他很快地簡短回答。不久,門又關上,一切又恢復寧靜。 顧葉夫清清喉嚨,這次的聲音顯得更低沉緩慢,充滿磁性和感情。「穗穗,我現在就有好多話想說,等不到回家,因為,說不定回家後就說不出口了……如果……如果你聽不到這個留言,那麼我想……我就可以盡情的對機器說話,這樣或許比較容易……穗穗,我愛你……謝謝你出現在我的生命裡。四年前,原本以為自己沒有辦法再次體會愛人的心情,原本以為……再也無法對任何人動心動情,那一個夜晚,在異國聽到小葉死去的消息,我痛苦得幾乎想放棄……放棄呼吸……放棄生命,因為失去自己最心愛的人,就如同失去了全世界,再如何努力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穗穗,是你,是你改變了我--我愛你。你是對的,我無法抹滅過去的感情。但是我可以保證未來,我可以用全心全意去愛你……唉!真想不到我竟然會對著機器吐露心事,我現在倒希望你不要聽到這段留言,因為我覺得還真是有點難為情……以後就讓我用行動來證明吧!明天我不用來醫院,我有一整天的時間陪你,我們一起回……」 「嘎!」的一聲,顧葉夫的聲音突然停止,原來是答錄機已經錄到了最後。 許久以後,電話鈴聲又響起,這次沒有留言就掛斷了。 一定又是他打回來的,穗穗心底知道,卻沒有勇氣拿起電話,她無法在聽到他的聲音時,還能在言語上裝作若無其事。 她流著眼淚微笑,望著答錄機輕輕地說:「大鬍子,是我改變了你……」 她的心一片一片的碎裂飄零,她的眼淚好像一輩子也流不盡。 原來,顧葉夫的未婚妻,就是四年前她和朋友開車撞到不治死亡的路人。 天啊--老天開了一個多大的玩笑,她再如何堅強,還是無法和天抗衡。 罪惡感像是隱藏許久、從來沒有消失的火焰,從內心的最深處破胸而出,將她熊熊的燃燒。 她感到昏眩和窒息,只能狠狠的咬住下唇,才能清醒,就算嘗到了血腥味,還是不願放鬆。 她拉扯著頭髮,恨不得將自己撕成兩半,好懲罰自己曾經犯下的過錯。 發生車禍意外的那一年,她就讀大學二年級。正值年少輕狂、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齡,她和同學經常流連夜店,她仗著自己一身的本事,天不怕地不怕,盡情地揮灑青春,奢侈地享受年輕。 那一個雨後的夜晚,她和同學在朋友家小聚,淺嘗了幾杯朋友特調的雞尾酒。八點多,她們還要趕赴另一個朋友的生日宴會,兩人已經略有醉意,卻還是不顧朋友的勸阻,開車急忙赴會。 穗穗的同學開車,一路上兩人的情緒高昂,打鬧談笑,一直開到了路口還不知減速。 穗穗正聊著朋友的趣事,惹得開車的同學開懷大笑不已。說完她回頭看著前方,車子衝向一個年輕女子,穗穗大聲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個星期後了。 父母告訴她車禍的細節,原來她們撞到行人後,緊急煞車轉彎,雨後路滑,車子衝過分隔島,翻越過逆向道。穗穗肋骨斷了兩根,右腿嚴重外傷,頭部受到撞擊,需要住院治療觀察。 她的同學受傷較輕,接受警察的詢問,也到穗穗的床前做了詳細的筆錄。兩個女孩的家人都賠償了一筆不少的金額,很快地,整件事情在死者安葬後落幕。 穗穗清醒後才知道,那個被撞到的行人在當天就已經回天乏術。 她清晰的回想起知道的那一刻,昏迷的她好不容易清醒,還沒有睜開眼睛,就隱隱地聽到父母的談話。 媽媽低頭整理穗穗換洗下來的衣物,突然抬頭很突兀地問父親:「有木裡在什麼地方?」 父親說:「不知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母親回答:「沒什麼,只是聽到護士說,那女孩子死前嘴裡還喃喃地說著『有木裡』,護士們想告訴女孩的家屬,但打聽了許久,大家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結果,一個和我在候診室的男子告訴護士,那是一個地名。」 沉默一會兒,穗穗的母親忍不住哀傷地說:「我還聽說那女孩子準備要結婚了……」 穗穗的父親打斷妻子的話。「好了!不要說了!要是穗穗醒來,不要說太多對方的事,盡量不要讓穗穗知道撞死人的事情,知道嗎……」穗穗的父親嚴肅地交代。自從穗穗和朋友酒醉開車闖禍以後,兩老花了很多金錢和力量來彌補整個過錯,雖然穗穗不會受到任何刑責,但是他們都知道,穗穗醒來以後,將要承受良心一輩子的懲罰。 突然,他們發現穗穗清醒了,兩人馬上停止這個話題,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穗穗身上。 從穗穗的神情,他們都心知肚明,穗穗已經聽到對方死亡的消息。 從那時候開始,穗穗常常都是面無表情,一直陷入深深的內疚和自責中。 傷勢痊癒後,她躲在家裡足足半年之久,她不想再讀書,不想和朋友出遊,不想出門看見路上疾駛的車輛,不想打開電視看見血淋淋的車禍報導。她變得沉默,變得不像從前那樣的樂觀開朗。 母親憂心如焚,為了照顧穗穗,自己也累出病來。穗穗為了不想拖累母親,強顏歡笑了一段日子,而後向父母辭行,決定自己一個人克服憂鬱的心情。 她坐在客廳的角落裡,將所有的事情連貫起來,一個完整的故事終於呈現在她的面前。 從那時候起,有木裡這個地名一直深植在她的腦海裡,當她決定要離開父母的呵護、開始獨立的時候,有木裡是她唯一想去的地方。 她作夢也沒有想到,顧葉夫的未婚妻就是四年前的受害者。如果她多間一下詳細的情形,或許就能早點知道真相,只是他們一直避免提及這個話題,不願挑起痛苦的過去,畢竟那都是他們最不願掀起的傷口,只想--就讓時間來救贖一切。 顧葉夫和她都有相同的感覺! 可是,為什麼上帝要開一個這麼大的玩笑?想到自己是讓顧葉夫陷入痛苦深淵、是害顧葉夫幾乎放棄生命的罪魁禍首,明知道這是永遠還不了的冤債,她仍無法擺脫刻骨銘心的愧疚和罪惡感。 好殘忍的事實!好殘忍的命運!是什麼人在操縱著這一切,是上帝,還是天神--不管是誰,祂們都是冷酷的,帶給人們這麼多無情的試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