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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典心 男人?! 舞衣的眼睛瞪得更大。 「不行。」喜姨焦急地低語著,聲音有些兒喘,還伴隨悉索的布料摩擦聲。 燭火沒點亮,門就被急忙打開,站在門前的女子烏絲半散,水眸朦朧。 「有事嗎?」喜姨拉緊衣襟,力持鎮定,臉兒卻還是嫣紅的。 「呃,我——」舞衣完全傻了。 呃,她不曾見過喜姨這副模樣—— 另外,她也不曾見過喜姨穿男裝—— 大概是忙中有錯,屋裡一片漆黑,喜姨又急著來開門,所以胡亂抓了衣服就穿上。 這會兒,她雖然衣著整齊,但穿的卻是男裝;仔細一看,還是件寬大得不像話的男裝,一向心思細膩的喜姨竟連這點都沒發現,可見方才屋裡情況有多「緊急」。 兩個女人尷尬地看著彼此,一時之間誰也沒開口,氣氛有些僵。 倏地,一張男性臉龐出現在喜姨背後,那人上身赤裸,單手一扯,就將喜姨拉進懷裡。 舞衣眨了眨眼睛,確定自個兒沒看錯。 那男人是烈叔吶! 「放手!」喜姨連忙喊道,又羞又急,那語氣是舞衣從不曾聽過的。 「你穿了我的衣服。」北海烈淡淡地說道。 喜姨微微一愣,接著發出羞窘至極的喘息,昔日冷若冰霜的神態,跟她此刻的模樣,可是相差十萬八千里。 始終不發一語的楚狂,挑著眉頭淺笑。 「打擾了。」他點點頭,抓起過度震驚的妻子,掉頭離開院落。 北海烈回以一笑,抱起懷中的女子,反手將門關上。燈仍是沒點上,悉索的聲音再度響起,可以想見,那件被穿錯的衣裳,大概沒三兩下就被褪下來了。 走了百來步後,掛在楚狂懷裡的舞衣才有辦法開口。 「天啊!」她最先吐出的,是震驚的歎息。「真的是喜姨?真的是烈叔?他們真的——」 「真的。」楚狂回答,證實剛剛的場面,不是一場夢境。 他的口氣,讓她狐疑地抬起頭。「你早知道了?」 「隱約有猜到。」楚狂聳聳肩。烈叔看那女人的眼神,類似於他看舞衣的。 她蹙起柳眉,有些兒不高興。這麼大的一樁事在她眼皮子底下發生,而她竟沒注意到。 「為什麼我沒有察覺?」到底是在什麼時候,又是在什麼情況下發生的呢?噢,她好好奇! 他再度聳肩,沒有回答,扛著她回房裡。 驚訝的情緒淡去,舞衣再度陷入沈默,模樣很嚴肅。她撐著下顎,坐在桌邊思索著。 娘曾經說過,幾位阿姨都受過男人的苦,才會遠離家鄉,逃來浣紗城。喜姨是被男人打得只剩一口氣,拋在山澗裡,幾乎要喪命,恰巧娘送貨經過,才救了起來。 黑衫軍進城,喜姨反對得最是厲害,她對男人的態度,與其說是厭惡,不如該說是恐懼。其實,褪去那層冰霜後,喜姨可是個很美很好的女人啊!只要有人願意好好待她,消弭她心上的恐懼—— 看來,烈叔辦到了。 許久之後,她抬起頭來望著丈夫,慎重地開口。 「烈叔會好好待她的,對吧?」她問。 他看著她,同樣嚴肅。「我信得過他。」 烈叔是個重情義的漢子,這麼多年來,楚狂還是頭一次見到,烈叔對女人動情。這種男人,一生往往只動心一次,認定了,就是一輩子。 舞衣笑開了,也願意相信烈叔。現在,她只衷心希望,喜姨也能得到幸福。 「一切都會很順利的。」她喃喃說道,伸手擁抱楚狂,水嫩紅唇貼上他的頸項。她的心好滿好燙,充斥著好多的幸福。 紗窗後,兩人的身影纏成了一塊兒,秋夜裡的春意,更濃了。 晌午,急促的警鑼聲驚破岑寂。 在書房裡的舞衣扔下帳冊,急忙奔了出來,春步、秋意,以及一票阿姨們照例在後頭追著。 「夫人夫人,不要跑得那麼快。」春步在後頭喘著,追不上行動快捷的舞衣。 香姨也追得緊。「舞衣,別跑,留心孩子啊!」她忙叫著,難以想像舞衣懷著身孕,還能跑得那麼快。 她沒有聽話,仍是提著衣裙,往大廳奔去。警鑼一響,必有變故,她擔憂極了,一路上都在猜測,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雪姨,發生什麼事了?」她氣喘吁吁地奔到大廳前,恰巧看見雪姨,她抓住婦人的手臂,劈頭就問。 婦人看了她一眼,凝重地歎氣。「遇狼了。」她輕聲說道。 山狼?! 舞衣一凜,往大廳內看去,裡頭的景象讓她瞬間血液冰涼。 地上處處血跡,門檻上、織毯上、傢俱上,處處猩紅一片,看來怵目驚心。前不久去迎接楚卿卿的虎帳帳主,倒臥在地上,鮮血正從他胸前的一處黝黑大洞,緩慢的淌出來。 楚狂等人,站在虎帳帳主的身邊,個個表情凝重。 任何人都看得出來,這人傷勢太重,撐不了多久的。他皺著眉頭,緊閉著眼睛,正虛弱地呻吟著—— 淚水瞬間湧入眼眶,舞衣奔上前去。「你們在做什麼?」老天,他們怎能不管他,放任他在呻吟痛呼?傷口那麼深,他一定好痛好痛—— 才走了幾步,楚狂拉住她,將她滿是淚痕的小臉按在他肩上。他不讓她看。 「別干預,讓他好好的去。」楚狂徐緩說道,五官僵硬,黑眸深邃。 「他在痛——」 「男人不會痛。」 「他在痛!」她用力捶打丈夫,眼裡蓄滿淚水,視線都變得朦朧。這是什麼古怪的道理?她不相信,那人一定好痛的—— 廳內只聽得見傷者的呻吟,以及舞衣的啜泣。戰士們也知道夥伴正在承受煎熬,他也是尋常血肉,哪有可能不疼?那些強硬的說法,說穿了,都只是為了保護尊嚴。 戰士們低頭,看著渾身是傷的同伴,眼中都蘊滿傷痛。對男人而言,尊嚴比什麼都重要,他們盡力在維持同伴最後的尊嚴。 「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會弄成這樣?」舞衣低聲問,珠淚不停從粉頰滴落,她沒有辦法止住哭泣。 「他去迎接卿卿,在九山十八澗遇襲,虎帳弟兄們全軍覆沒,只有他一人拖著半條命逃回來。」秦不換用冷硬的語調說道,視線不與舞衣接觸,斯文的態度,如今全轉為冷漠。「另外,卿卿也被擄,下落不明。」他補上一句。 舞衣低呼一聲,用手搗著唇,她既震驚又不知所措,腦子裡一片混亂。 接連兩次在九山十八澗裡遇襲,楚狂等人已認定了,山狼就是罪魁禍首。前一回損失了貨品,她還能勉強大事化小,但這回死傷眾多,連楚卿卿也被擄走,她再也無法開口,辯稱山狼的無辜。 門外又走入一個纖細的身影。喜姨輕聲低呼,筆直地朝傷者走過去。北海烈想攔她,她卻輕輕搖頭,將他推開。 「你們袖手旁觀,打算冷眼看他斷氣?」她不敢置信地問,眉間閃過一絲難過的神色。她伸出手,察看傷口,眼中的希望火苗逐漸滅去。 銳利的兵器貫穿了虎帳帳主的胸膛,就連醫術如神的她,也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因失血而更加虛弱。這青年能活著回到方府,已經算是項奇跡了。 「我們還能做什麼?」有人粗聲地問。 「至少,你們能讓他好過些。」喜姨輕歎一口氣。她費盡力氣,抱起重傷的男人,將他的頭抱在胸前,輕輕拍撫著。 低聲輕語從她口中流洩,她喃喃念著某些安撫的話,一句又一句,有著濃濃的溫柔。她的確曾恐懼過、痛恨過這些男人,但是醫者父母心,她不是冷血無情的人。 再者,已有人化去她心上的恐懼,以言行告訴她,並非每個男人都會殘忍的欺凌女人,她的心不再被仇恨蒙蔽—— 始終站在廳外的女人,紛紛走上前來。她們蹲下身來,伸出雙手輕輕撫著戰士的傷處,輕念著最溫柔的話,氣氛嚴肅卻也溫柔,讓人想落淚。 男人們站在一旁,被眼前的畫面震懾,無法動彈。 只見那對因血跡而糾結的眉,在低語與溫柔的撫觸下,緩緩的鬆開。 「娘——」他喘息著,閉著眼睛,低低喊道,被撕裂的嘴角,浮現很淡很淡的笑。 「噓,沒事了,沒事了。」喜姨說道,撫著他的臉,聲音有些哽咽。她擠出微笑,一滴淚從眼角滑下,落在他臉上。 虎帳帳主微笑,喘息,然後全身僵硬,腦袋一偏。 舞衣以顫抖的小手搗住嘴,克制著不哭出聲來,眼淚卻不聽話,紛紛滾落,濡濕了丈夫的衣衫。 那戰士是帶著笑容死去的。 喜姨仍抱著那人,很久很久後,當屍首開始冰冷,她才鬆開手,起身離開。 北海烈走上前來,撕下長袍下擺,為她擦去手上的鮮血。她想躲開,他卻不肯鬆手,反倒長手一伸,用力將她扯入懷中,堅持提供安慰。她只是掙扎一會兒,便順從了他,靠在寬闊的胸膛上,無聲的流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