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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言妍 子峻在簾外,諷刺地說:「我不敢,若得罪了嚴家,我還有活命嗎?」 他心中自然不悅!因為他從來不屑和嚴家那些紈褲子弟打交道,如今成了姻親!卻不得不虛以委蛇,真比殺了他還痛苦。 自從知道茉兒就是嚴鵑後,他就有種不顧一切後果的衝動,大不了就是一顆人頭落地嘛!所以,這三天他都住在像郭諫臣那些好友的住處,不管家中頻頻催人。 今天,他本來也不願意來的,憋了滿肚子的氣無處發洩,但奇怪的是,一看到茉兒,她竟如此冷靜,沒有預想中的吵鬧和指責,他的氣也就不自覺地消去一大半,剩下的是莫名的虛空。 他心裡清楚,自己仍愛戀著淳化的那個茉兒。 但嚴家的茉兒,卻是碰不得的可怕陷阱! 嚴家的流水席人來人往,一整天都是喧嘩熱鬧的。 子峻也板了一天的臉,不過,新姑爺向來是以不太笑聞名的,而且聽說小姐就是看中他的嚴肅沉穩,因此大家也就見怪不怪了。 只是有幾回,嚴世蕃要子峻多喝幾杯,他不高興地拒絕,把氣氛弄得有些僵,茉兒急忙扯扯他的衣袖。 「我喝。」子峻看了她一眼,最後仍乖乖的合作。 他最受不了的是那些依附嚴家的士人,小人嘴臉顯露無遺,令人齒冷。 嚴嵩心裡一開懷,又重複地要念自己的名句,「有我福、無我壽;有我壽、無我夫婦同白首;有我夫婦同白首、無我子孫七八九;有我子孫七八九、無個個天街走!」 「合老福壽齊天,前無古人,無與倫比呀!」諂媚者立刻說。 「看來,有了子峻這樣的孫女婿,我天街還要走好幾代哩!」嚴嵩愈說愈得意,「他此刻入翰林,以後必封大學士入內閣,我和徐大人,定會好好栽培這未來的儲相,哈!」 「閣老家有大小宰相,以後還有小小宰相,您嚴家專出國家楝梁,上蒼也太不公平了,把厚愛福澤全給了嚴家。」有人馬上進言奉承道。 什麼小小宰相?這話太刺耳了,他姓任,又不姓嚴!子峻雙手握拳,再也忍不下這羞辱。突然,有人輕碰他一下,是茉兒,提醒他要稍安勿躁。 她也真累,坐不安穩,時時得盯著他,怕他惹出事端。若非顧及她的顏面,這虛偽浮誇的場合,他一刻鐘也待不下去。 笙簫吹奏著市坊靡靡之音,戲子唱著俗艷小曲,茉兒第一次由外人的眼光看自家父兄,吃喝玩樂式的放蕩、不學無術的門人食客,再加上貪婪腐化的奴僕,確實和寧靜簡約的任府家風全然不同。 她可以感受到子峻的格格不入及不屑的心態。 離家三日,回頭看,嚴家是有許多為人所詬病處,但這是她的娘家,有她的親人在,一份無法否認的血緣關係,還有磨滅不了的感情。 逐漸的,她明白子峻對這樁婚姻的恨意。 終於,子峻有機會告退,去內院看歐陽氏。 歐陽氏的丹毒未消,又染風寒,屋內瀰漫著濃濃的藥味。茉兒一見到奶奶,自幼的親近令她再也禁不住委屈地先哭了出來。 「怎麼啦?是姑爺待你不好嗎?」歐陽氏的臉色微變。 她要告狀了嗎?子峻的身體緊繃了起來。 「不、不!子峻對我很好。」茉兒扯著謊,「我只是想奶奶,看奶奶又瘦了,心裡好難過。」 「新娘子是不能哭的。瞧!皇上借了我這塊吸毒石,癒合了不少傷口。」歐陽氏硬擠出一抹虛弱的笑,「就是上回你從江南帶回來的寶貝,還記得嗎?」 說著,丫環已拿出來讓姑爺見識一下。 歐陽氏伸出手,上面有一小疽瘡,茉兒溫柔地將吸主母石放置其上,吸毒石立刻如吸鐵般黏住,一會兒,石變綠脫落,傷已收口。 丫環將它放回白乳中,待恢復原色,還可再用。 子峻並不訝異吸毒石的神奇,而是茉兒親自替祖母療傷清血的動作似乎非常熟練。他以為,在這奸臣之家,大都是驕淫放縱,沒想到還有這樣慈孝溫馨的一面。 「茉兒嫁了,我真不捨得,她自幼沒有娘,都跟在我身邊,同我最親。」歐陽氏感慨地說:「不是我自誇,茉兒樣樣都好,只是……腳裹得不夠小,有點傻氣和嬌氣,姑爺沒有嫌棄吧?」 「奶奶!」茉兒阻止她再繼續說。 「茉兒都好。」在這氣氛下,子峻自然配合。 歐陽氏笑著點點頭,「那我就對她親娘有交代了。」 這時,有幾個姊妹在外面探頭探腦的要邀茉兒去挑首飾,以為回門之禮,歐陽氏叫子峻留下來。 「有件事,我得趁茉兒不在時提一下。」她說。 「老夫人儘管吩咐。」子峻有禮地說。 「我知道你原來訂的是高侍郎的女兒,但這門親事硬是讓我們給斷了,你心裡很怨吧?」歐陽氏問道。 子峻沒料到她會提這問題,不禁心生警惕,很謹慎地說:「兒女婚姻,皆由父母作主,父母願與哪家媒聘,子峻只有遵從,不敢有怨。」 「我們是仗勢欺人,也私心太重,但一切都是為了太愛茉兒。」歐陽氏歎口氣說:「你曉得嗎?她一見到你,眼裡就只有你,還說:『奶奶,他真與眾不同,對不對?』又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嫁不了你就削髮當尼姑。唉!你說,不依她又能怎麼辦呢?」 子峻微微愣住。茉兒是提過自己的執意和初衷,但他卻沒想到是這種癡法,他心中霎時百味雜陳。 「不過,我們也沒有虧待你,瞧茉兒多好,純情的一個女孩兒,我相信絕對不會比高侍郎的女兒差,你說對不對?」 「茉兒是好。」他仍是那一句,卻隱含苦澀。歐陽氏的這段話,令他想起自己曾喜歡茉兒,為了找她走遍淳化及大湖一帶,還視她為書中顏如玉,結果真的擁有了她後,卻變成了噩夢。 「我心裡就掛記著這件事。」歐陽氏頓一下說:「茉兒並不知道有高家的存在,她是個善良的孩子,寧可自己真的當尼姑,也不願破壞你的婚約。這一點,你千萬別怪到她身上,而且務必要隱瞞她,否則她會傷心的。」 茉兒竟對高家一無所知?他卻以為是她一意孤行、不擇手段的結果,還因此痛責她,她那時為何不回駁呢? 太慢了!他已告訴她,該是傷心過了吧?因為任良說她哭了許久。 子峻突然覺得那日自己對茉兒太殘忍,但他也是因為太震驚了,才會所有的憤怒齊發,失去了控制。 而且,不論她多無辜,一切都起於她的意念,不是嗎? 就因為茉兒,才使他落入今日必須與奸黨同座的地步。若對她心軟同情,不就等於更把自己推入毀滅的深淵嗎? 他抬起頭,想到歐陽氏還等著他的回答,「我明白。」 他也要記得,眼前這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是嚴嵩的妻子、嚴世蕃的母親,這奸臣兩個,就是她相夫教子出來的,她又怎麼會有好心腸呢? 就連茉兒的善良,也是不可信任的! 那日回到任家,茉兒顯得很疲累,怕是盯了一天的人才累著的吧! 在媳婦面前,任家兩老指責了子峻一番,不許他再夜不歸營,並要他搬回新房去住,要像個做丈夫的樣子。 子峻不署可否,他搬不搬,不是別人可以強迫的。 很意外地,反而是茉兒開口說:「子峻才入翰林院,公事繁忙,如果他覺得睡書房好,我是不會介意的。」 茉兒的好說話,又一次讓任家人訝異,她的所作所為,完全沒有其父祖專橫的作風,是才新婚的原故嗎? 子峻的眉頭深深皺起。他還沒決定回不回新房,她倒先把他給「趕」了出來? 如果他現在不睡書房,不就等於向她示好顯弱嗎? 子峻想瞪茉兒,但她根本不理他,只是靜靜地帶著丫環走回自己的院落。 望著她的背影,那種空虛感又來,好像心情高張著,卻沒有東西可以填滿。 他突然好懷念茉兒的笑,她的笑曾是最甜美的,那聲音如輕柔的風中鈴…… 第五章 僵局 梧桐樹, 三更雨, 不道離情正苦。 一葉葉, 一聲聲, 空階滴到明。 ——溫先筠·更漏子 在茉兒回門之禮後,不到滿月,歐陽氏的死訊便傳來。她哭著返娘家,一古腦兒的悲痛,婚姻的事尚未解決,新嫁娘的華麗衣裳還積壓在箱底,她就失去世上最疼惜她的祖母。 紅紗燈換成白紗燈,「奠」、「忌」兩個大大的黑字在冬天的寒風中飄搖,道士聲聲地唱念著,紙灰漫漫飛揚。 嚴嵩失去了白首的妻子,一下委靡許多。歐陽氏的遺言,不外是要他記起從前清貧的日子,富貴好來好去,不要再縱容兒子的恣意妄為。 這忠告不只一次,但嚴嵩爬得太高,要下來已不容易,唯有更依賴兒子,對他言聽計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