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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言妍    


  「曾媽說你本來好好的,和柳夫人談話後才如此的。那女人到底說了什麼?」佩如問。

  「沒什麼,和她無關。」燕姝連忙解釋。

  「有時我真懷疑,一個徽州商人的外室,怎麼會那樣闊氣,花錢好大的手筆,心裡總覺不妥。」俞平波說。

  徽州商人外室,是清蕊自稱,她也真在葛鎮有一座宅子供人查證。

  燕姝忙改變話題,「沒能為你們餞行,真是失禮,我沒有壞了舅舅今晚的筵席吧?」

  「還好啦!只是。老闆很遺憾沒見到你,一直說對你景仰很久了。」佩如回答。

  「我一點都不喜歡那個卜見雲,看起來很邪門。」俞平波說。

  「卜見雲?」燕姝腦門一轟,有些失態地問:「姓卜卦的卜嗎?他長得什麼樣子?多大歲數?從哪裡來的?」

  「年紀說不準,大概有三十吧?看起來很精明世故、很與眾不同,我爹說他是從廣州來的商人。你怎麼會突然對他有興趣呢?」珮如不解,俞平波也同時朝她投來懷疑的目光。

  「呃,我以為……我弄錯名字了,以為是為媽祖宮建醮時的某個人。」燕姝的情緒起伏大大,語無倫次的。

  他們又閒話幾句,彼此祝福,平波夫婦才離去。燕姝頗覺內疚,因為心老在卜見雲的身上,辭行也草草了事。

  卜見雲不正是遲風在陸地上的花名嗎?但清蕊才提及他可能重傷身亡一事,此人會是他嗎?燕姝真後悔今晚沒有去赴宴,吐再多血,她也必須一探究竟的。

  坐立難安下,只覺血液又往腦門頂沖,她忍不住就自言自語,「李遲風,你到底是生是死呢?」

  「你是在問我嗎?」屋樑的某處突然有聲音說。

  燕姝猛抬頭,只見一個人由黑暗中輕躍而下。他一身玄色錦綢衫,戴鑲珠寶的鞋帽,不再是市井無賴或海寇浪人的打扮,而是富商後才的模樣,但臉卻不折不扣的李遲風!

  她在發出尖叫及昏厥前,已被遲風撐住身、蒙住口。他知道自己嚇著她了,忙溫柔地說:「不認得我了嗎?我還活著,好端端的活著。」

  她從來沒有因為見到一個人而如此震撼過,又狂喜、又狂怒,百感交集如百川匯流,所有懂或不懂的酸甜苦辣齊湧而至。她很勉強地問一句,「你……什麼時候來的?」

  「早就來了,在你寫字時。後來俞平波夫妻到,我就先躲在樑上。」他笑笑,拿起她剛做的詞仔細看,「水盡和南天都是我的船,無煙是我的島,胭脂赤是我見到你的第一眼,誰與盟是我吧?你……其實是思念我的,對嗎?」

  她搶過詞箋,恨恨地說:「你明明活著,清蕊為何還告訴我你可能罹難的消息呢?」

  「是我讓她這樣說的,半年了,我想瞭解你的心意為何。結果聽到我的死訊,你吐血生病,表示你也在乎我,並非無情……」他說著,伸出手欲再碰她。

  說得容易,做得簡單,她可是憂腸百結,白傷一場了!是惱是羞她也分不清楚了,只是氣得發昏,掄起拳頭就沒頭沒腦地往他身上打去。「你莫名其妙的騙我!你明知我最恨欺騙了,任何人死亡都會使我傷心生病,不只你、不只你……」

  她一生還不曾如此發狂過,像一隻發威的母獅子,而打的卻是殺人不眨眼的海盜;遲風更不曾被女人打過,由於太過吃驚,一時未使內力招架抵抗,反而縮頭躲著任她出氣。

  夜街上更夫敲三響,兩人同時僵住,四周變得死寂。

  曾媽在樓底說:「燕姑娘好睡嗎?需不需要什麼?」

  「不必了,你早點休息吧!」燕姝忙到門邊說。她此刻小臉漲紅,手疼筋痛,胸口不斷的急喘著。

  遲風自幼失母,不知道被母親打的滋味。後來到了海上,義父懲罰皆用悶沉水裡或孤礁過夜等嚴苛方式,順便訓練體能。

  燕姝的責惱,含著某種感情,不但不痛,還令他暗爽。但居於自尊,他仍板著臉孔說:「幸好你有觀音之名,若是一般的女人,手早就被我折成兩斷了。」

  「你折呀!我不怕!」她氣呼呼地說。

  「我不能折,因為你是我的妻子。」他又說。

  「胡說,我才不是!」她低聲抗議。

  「我們在東番島已行過婚禮,在我心裡,你就是我的妻子。」他極認真地說:「只不過你私逃了……」

  「那根本不算!」燕姝又急了,「你走吧!這兒是修清女觀,你不該來的,被人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遲風乾脆一口吹熄油燈,月由窗外映入,巧的是,又是近十五的盈盈,滿地光華。他冷靜的說:「我不是來和你爭執的,而是有事要和你商量。」

  「是關於你給燕子觀的捐資嗎?你要取回嗎?」她直覺問。

  「不!給你的東西,我永不收回。」他停一會兒,將她按坐在床頭,自己則移把椅子坐,面對她,眼神如她夢中之狼最溫馴時的模樣,「燕姝,我們真的需要好好談談。」

  「有什麼可談的呢?」她眉微蹙。狼溫馴時其實是可愛的。

  少有的誠摯後,是遲疑,他搔幾次頭後才說:「呃!我很喜歡你,非常非常喜歡,喜歡到非你莫娶……」

  一疊聲的喜歡,在月影紗帳前,在夜半私語時,如惑語,會迷亂人心,令人手足無措。

  「聽我說,去年你在大員社棄我而去,真的給了我狠狠的一擊。」見燕姝欲回辯,他又接口,「這半年,我多次咒你,卻又忍不住想你,心裡有難以形容的矛盾。曾經,女人是不在我心裡的,當然,櫻子姨是例外。而你拿著刀抵住我的心口,要我想像自己的姊妹……金絲燕,我對你就有那種至親的感覺,彷彿你是我失去的及未曾有過的家人……」

  海寇粗狂無文,不會珠璣之語,不會長篇大論,只是掏心掏肺,令燕姝無來由的心酸,不知該回應什麼。

  「這次在日本時,淒風霏雪中苦戰,最難熬時就想到你,想著一定要為你活著回來。在從前,戰爭就是戰爭,勇往直前,你死我活,內心從不曾掛念什麼,如今命卻要繫在你的身上。」遲風說:「所以,我才故意要清蕊傳我的死訊,我要知道你是否珍惜我的命。說真的,見你吐血讓我不忍,但我很高興你的反應,我的一番心意總算沒有白費。」

  燕姝搖頭,心頭依然梗塞。

  驀地,遲風伸出手摸她的臉頰,感覺是晶瑩的及濕潤的,他訝然地說:「你哭了!」

  她哭了嗎?燕姝猛地吸氣說:「終究會白費的……我已走向梵天道門,雖然還不是真的道姑,但遲早會祈真修懺,與世相隔……」

  「我不在乎,這燕子觀根本擋不住我!」他打斷她的話。

  「但我在乎!我從小就有自己的想法,不願僅僅當個遵守三從四德的女人。我的生命是以碧霞元君、靖姑夫人和默娘天妃為德范,希望能幫助眾人消災解厄。」燕姝說:「我不是一個適合當妻子的人,也不可能離開燕子觀隨你到海上。」

  「我不要你遵守三從四德,我甚至不需要你現在就離開燕子觀。怎麼說呢?我不再像從前,硬要把你關進金絲籠,我知道你是自主的,只是別飛得太遠了。」遲風想表達得更清楚,「記得我說過大海茫茫,沒有方向嗎?但如今你是我的錨、我的定點,讓我不再只顧著自己,也學著想到未來。只是我必須知道,我可以信任你,將你當成托付生命的家人嗎?」

  「媽祖在天,你當然可以信任我。」燕姝點頭說:「但不要逼我當妻子,我真的做不到。」

  他直視她,歎口氣說:「那我換個問法好了。如果我不是海寇,你也非觀音,你會嫁給我嗎?」

  如果他們是普通的男人和女人嗎?曾日夜單獨相處,曾有忘形的纏綿銷魂,曾時時縈懷在心,不算兩情相悅,但命中有緣……心意微微一動,燕姝輕輕地點頭。

  「你是喜歡我的!」遲風滿足地說:「所以,我也能和你說一件生死攸關的事,甚至由你來做決定。」

  「什麼事呢?」她問。

  「去年底我在日本時,就聽說有兩個漢人到處找我。一個叫羅龍文,原是我汪義父的舊交,後來加入嚴嵩黨,如今失勢躲藏,想要我助他一臂之力,幫嚴嵩東山再起,事成之後,至少也封我一個閩浙總督。」

  「當然不行!嚴家二十年來作惡多端,人神共憤,你也罵過他們的,豈可為虎作倀呢?」她立刻否決。

  遲風一笑後又說:「另一個找我的人叫狄岸,他是江湖中反嚴勢力的首腦之一。他希望我加入他那一方,到安徽去臥底,和嚴嵩黨虛與委蛇,一方面引出羅龍文,一方面栽他們和倭人海寇勾結的罪證,讓朝廷能夠徹底的除奸。」

  「那還考慮什麼?你自然要跟反嚴黨合作,他們才是真正為民除害的正義之士,快去找那個狄岸呀!」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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