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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言妍 但燕姝仍微笑著,手裡裹的龍眼甚至才吃了一半。 那一刻,樹葉芒草颯颯狂搖。他發現她的沉靜不動真是美,如他的第一個印象,彷彿蚌殼裡的珍珠、藍海上的星月、海底的珊瑚,只是那時是隔樓遠觀,此時近在眼前。 他按按腰間的金絲籠,也神秘地笑了。 * * * * * * * 洶湧的大海,越過沙巖間亂長的樹叢若隱若現。燕姝對潮聲潮氣並不陌生,她的先祖傍海而生,她雖不常看到,但那種天性也流在血液裡了。 強風拂亂了她的發,烏雲追逐他們,終於在第一滴雨灑下前到達一座小鎮,可靠近一看,全是倒塌傾頹的。 「怎沒有人住呢?」她愣愣地說。 「人都被我們這種海寇嚇跑了!」遲風大言不慚的說:「走,我們到天妃宮躲雨去!」 天妃宮?燕姝彷彿被什麼擊中,心浮懸著。 那蔓草灰塵、四散的小動物、龜裂的石牆泥地,看出已荒圯許久。曾經繁華的廟宇,燕脊瓦頂早塌掉半邊,一塊木匾孤獨的懸吊著,上有模糊的字跡寫著「赤霞天妃宮」。 幾個字的相連,喚起燕姝所有的記憶,她驚呼,「赤霞?這裡就是赤霞鎮?」 遲風忙著揮去蜘蛛網,沒注意到她的反應。依他探險慣的本能,每到一個新地方,就會先防有沒有危險的東西,再瞧瞧有沒有值錢的寶貝。 這座殘廟可真慘,連神像都被搬走了,破落得極為徹底。 燕姝卻晶亮著雙眼,娘生前曾不斷的提起赤霞,玉嫂也不時懷念天妃宮。她感動地說:「這果真是我的出生地,沒想到會在此種情況下回來!」 遲風聽到她的話,不以為然的說:「你搞錯了吧?這赤霞鎮早在十九年前就荒廢了。」 「沒錯,我今年恰好十九歲。」她說。 「十九歲?那麼老了?!」他有些調侃地說。不過,大部分這年齡的姑娘都已婚,她沒瞎沒跛的,怎麼還待字閨中呢? 燕姝不怕人家說她老姑娘,仍興奮地說:「十九年前的春天,也就是媽祖娘娘生辰的前幾天有倭寇來襲,我娘來不及逃走,就在這香案桌底下生下我。」 十九年前的媽祖生辰?那不就是他七歲被汪直帶走的那場侵擾?事情竟有如此的巧合? 「呀!那屋樑上應該有燕巢的。」她抬頭向上找尋,「我娘說,是燕子的聒噪掩住我的哭聲,才沒讓倭寇發現,保住我們母女的性命,燕子可說是我的大恩人呢!」 燕子?因此她叫燕姝?他的無煙島有金絲燕,腰間有金絲籠,他和燕可真有緣啊!這份說不出的微妙牽繫也引發了他的好奇心,兩三下攀上半朽的樑柱,在光照不足的角落裡,果然有燕巢堆壘,春來秋去,年年歸返,人散,燕鳥卻不散。 「你說對了,真的有燕子。」遲風也真心開懷的說。 「一定是媽祖娘娘引我來的!」燕姝笑容滿面地說。 「錯了,引你來的是我……」他說話一半,那些呢喃的燕兒展翅飛起,啪啪啪地十來只,把他逼得跳到另一根廊楹,突然,有毛毛的東西竄過他腳下,「他奶奶的,搞什麼!」 猛抬頭,由牆的缺口看出去,沉沉陰霾,雨瀑飛織中有一隊人馬正朝天妃宮而來。遲風征戰經驗多,一瞄陣容,就知道是來自官府。 「有人來了!」他如猴子般爬下,拉著燕姝鑽到唯一能躲的香案桌底。 那空間比想像中小,灰塵又厚,她還沒坐定,就打了兩個噴嚏。 遲風緊張地說:「拜託你忍耐點,否則我們只有死路一條了!」 死路?那該只有他吧?若外頭的人是俞家軍,燕姝一衝出去,不就獲救了?不行!他不能冒這種險! 遲風偷偷的運功想點她的昏穴或死穴,但指尖伸出,想到她這兩日已體力不支,倘若真動手,只怕她會承受不住,再也醒不過來…… 「我會忍的。」她輕聲回他,並不知他心懷鬼胎。 一句話,就罷了他的功。他對自己都有些不解,若是別的女人,他才不會有第二個念頭,該昏死就昏死,他幹嘛在意燕姝的體力,甚至把井交給她?真白癡! 儘管罵自己,他卻已決定不傷害她。這桌底狹窄低矮,遲風手長腳長,屈得難受,便不客氣地往她那裡伸。他是海寇,從沒什麼男女之防,舒服就好,結果就成了他由身後抱住她的姿勢。 嗯!她身上的香氣又傳入鼻間,經過日曬雨淋仍不散,他貪婪地湊近她的頸間。 但燕姝可難受了!這男人為何老要和她身貼身呢?初次在林間,一切在瞬時,來不及羞怒,這一回,時間卻拉得好長,他胸臂結實的肌肉,男人和山林、大海混合的味道,讓她心跳加速,盈漲的血氣,沖激著她每一寸的感官。 不曾有過的感覺,竟佔滿這最危險的時刻! 有人進入天妃宮,嘈嘈雜雜的,還有盔甲和靴子的摩擦聲。遲風更緊張了,手纏住燕姝的纖腰,讓她更向他靠近。男人與女人的身形合而為一,令她幾乎無法呼吸。 一陣吆喝及移動,有人到香案桌旁,由布幔縫中看,硬皮靴子淌出一攤水。 「派人四處仔細搜搜,據我所知,赤霞已久無人煙了。」皮靴的主人,聲音威嚴地又說:「平波老弟,你確定盜匪是往這方向來嗎?」 是俞平波!燕姝倒抽一口氣,遲風大掌伸來,蒙住她的嘴。男人的手又粗又大,壓著她纖小的下巴,她也聽到了他強而有力的心跳。 「我估計是,因為不遠處有橘子皮和龍眼殼,應該是王姑娘留下的。」俞平波說。 該死!遲風詛咒著,平日烤肉,他都用土埋得乾乾淨淨,就沒防到那見鬼的果皮,都怪燕姝昏了他的腦袋! 「這樁案子真怪。碧霞觀堅持沒有建醮儀式,翁老闆偏認定是碧霞觀派人來接,王姑娘就半途平空消失……我看,事情絕非單純的搶劫,周詳的計畫必定來自周詳的組織。」皮靴的主人說。 「戚大哥仍認為王姑娘是被海寇劫走的?」俞平波的聲音中有掩不住地焦慮,「但他們抓王姑娘用意何在呢?若僅僅是擄婦女,也不會只有她一個吧?」 戚大哥?不會是戚繼光吧?遲風的臉都綠了,這位副總兵的戚家軍,由礦工農民組成,訓練嚴格。在海寇圈裡雖傳著「俞龍戚虎」,但戚虎的威猛,要比俞龍更勝一籌。 俞家軍加上戚家軍,他懷裡的這尊觀音,可「抱」得有些棘手了。 「你知道王伯巖吧?」戚繼光問。 「知道,他是王姑娘的大哥,已失蹤多年了。」俞平波說。 「據海上來的消息,他也有了船隊,盤據一方,出沒在東番和澎湖嶼一帶,和佛朗基人走得很近。」戚繼光說!「我懷疑這劫持和他有關,翁老闆其實心裡有數。」 「不會吧!翁老闆只是一般的生意人……」俞平波說。 「平波老弟,在閩地的生意人,沒幾個是『一般』的。」戚繼光笑兩聲說:「若我猜測正確,東海上又會有一番血戰了。」 談話聲暫停,似有人來報告什麼,皮靴走遠,又慢慢的恢復安靜。 燕姝全身發熱,時間一久,又讓她感覺昏昏沉沉。 遲風則陷入深思,手仍在她腰間和唇上,下巴輕擦她頭頂細發,兩人也快成塑像了。 終於,雨停了,戚繼光又命令人馬開拔,勉強聽見他說:「我們往南方搜下去!」 因此,他們認為燕姝會去澎湖嶼?遲風冷笑一聲,偏偏他們是往北走的。 又過了好一陣子,遲風才允許她出來。 燕姝全身僵硬,幾乎站不直,深吸了好幾口新鮮空氣,回頭看,見他正愣愣地望著自己的手出神。 「怎麼啦?」她問。 「你咬的。」他面無表情說。 原來是她因為太緊張,不自覺地含咬他蒙堵她的手,他沒吭聲,她的牙齒陷入他的手指,留下點點血痕。 「呀!是我不好。」她紅著臉說,內心百味雜陳。 「你一直很想跟他們走,尤其是那個俞平波,對不對?」他不置可否,只問。 俞平波如此奔忙的尋她,令燕姝的內心充滿愧疚,但她有更重要的任務在身呀!她搖搖頭說:「我一心想見伯巖大哥,只有你能帶領,我不會跟他們去的。」 這話像針一樣,扎入他的心窩。瞧她堅信他的模樣,若她發現他是王伯巖的敵人,只是誘拐她當人質呢?會不會痛恨他?詛咒他? 「……只是,我能不能給俞二哥捎一封平安信呢?」燕姝仍繼續說。 「休想!」他丟下兩個字,走出天妃宮,哼!去他的俞二哥! 海風吹來,遠遠的天邊已呈暗紫,落在西方山凹的殘陽,突破雨後層雲,在天妃宮四周染上幾片絢燦緋紅。 「走吧!」遲風催促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