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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黑田萌    


  「十川,」電話那頭傳來克己急切的聲音,「你現在快到醫院來,快!」

  一聽見克己的聲音,英行想也不想地丟下電話,一古腦地往外衝去。

  時候到了嗎?難道上天從沒聽見他的祈禱嗎?是不是他一直都沒信過她的關係呢?這是懲罰嗎?

  天呀!別這麼懲罰他吧!就算不讓他得到任何的幸福,也別這樣奪去她的生命……

  ☆ ☆ ☆ ☆ ☆ ☆ ☆ ☆ ☆ ☆ ☆ ☆ ☆ ☆

  一進醫院,靜谷裕次、克己、安田及志野都已經在病房外等待。

  「未來她……」他一臉驚煌地拉著克己問,「她在哪裡?」

  克己一頓,然後露出一記慶幸的笑容,「找到捐贈者了,現在正在準備移植……」

  「真的?」他繃緊的神經在一瞬間釋放開來,「我以為……」

  「你都沒聽我說完就掛了電話。」克已一笑。

  他蹙起眉,「你說的太慢了。」真是人嚇人嚇死人,他差點兒被克己嚇出心臟病來。

  「大家都到了?」島田醫師從準備室裡出來,臉上滿是笑意,「捐贈者是一名十九歲的女孩,因為車禍過世,她的父母決定將她的器官捐出,所以……唉,這是一場硬仗呀!」

  靜谷裕次朝他一欠,「島田醫師,未來就靠您了。」

  「別這麼說,這是上天的安排。」說著,他看著一旁的英行,「十川先生,未來說她想見你,你跟我進來吧!」話罷,他轉身走進準備室,而英行也隨後跟著。

  準備室裡,十數名的醫護人員正在忙碌著,而未來則躺在床上,身上連接著各種不知名的管線。

  他想看她,可是腳下卻不覺遲疑了起來。

  未來似乎瞥見了他,以她虛弱的手指動了動,示意要他過去。

  「未來……」人還沒到床邊,眼淚竟然已經落下。

  原來他是個這麼脆弱的人呀!過去他以自己的堅毅剛強而自傲,他以為自己是命運打不倒的勇者,但他錯了。

  他之所以能一直那麼堅強,是因為他還不曾真正失去他所珍惜的東西。

  如今,他知道當上天要剝奪他所擁有的東西時,自己是多麼的無力且惶惑。

  「英行……」未來取下氧氣罩,聲線如游絲,「如果我走了,你……千萬別傷心……」

  「別說這種話,」他緊緊地捏住她的手,「你要活下去,上天已經給了我們機會,你一定要撐過去。」

  她一笑,笑容裡沒有一絲的遺憾或怨尤,「我擁有了……我從不敢奢望的東西,我已經……很滿足了。」

  「未來,」他忍著眼裡欲奪眶而出的淚水,「你要活著,不是為了你爸爸、哥哥、我或是任何人,而是為你自己,為你應該得到的幸福及人生活下去,懂嗎?!」說著,他在她中指上做出一個套戒指的動作,然後在她手背上一吻。

  未來像是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似的,什麼都沒多說。

  「先生,對不起……」一名護士走過來為未來掛上氧氣罩,「你必須出去了。」

  「好的……」說著,他又睇了未來一眼。

  氧氣罩下,未來的嘴唇輕輕掀動——

  他在她的唇片掀合裡看見了「我愛你」,而他以眼眶中最後一行淚回應了她。

  此刻在他心中,他只希望這是他最後一次為她落淚——

  尾聲

  三年後,夏初,松岡美術館。

  會場外高掛著「十川英行,天使的重生」的大型看板,場內則是擠滿了參觀畫展的人們及與會記者。

  這是英行蟄伏三年後,再一次的畫作展出,不只在日本國內引起一股十川熱潮,就連國外也來了不少採訪記者,爭相報道著他的再一次出擊。

  雖然三年前他的畫作被新象藝術中心的梅宮麻裡嚴重批判,但作風相當低調的他並沒選擇隨波起舞或是大聲抗議,因此也未對他的藝術創作之路產生太大的影響。

  這三年來,他專注於畫作的新創。同時將他大部分的時間留給他差點失去的妻子。

  在這次展出中依舊是他一貫的靜物及風景創作,但最受人矚目的卻是那張名為「天使」的畫作。 

  那是畫展中惟一的一幅人物畫作,也是他創作生涯中惟一的一幅。

  畫中是一位長髮女子的側面圖像,她眼簾低垂,唇邊帶笑,給人一種寧靜祥和的感覺;她纖細的頸項下是一雙瘦削卻又顯現出堅毅的肩膀,背上則有一對展開的白色羽翼,而胸前——是一道明顯的、長長的疤痕……

  「十川先生,三年前新象的梅宮小姐曾對你的畫作提出相當嚴重的批評,而如今你的畫作能經由日本西畫交流協會的統籌再次舉辦畫展,你的心情是如何?」

  「不管是做人或作畫,我都不曾有過討好某些人或得到特定人士肯定的想法,我做我想做的事、畫我想畫的東西,我只想做我自己。」穿著一襲隨性的半開襟襯衫及寬鬆長褲的英行,輕描淡寫地道,「再說,每個人都有他的喜惡,我不認為梅宮小姐對我的批評有什麼不對。」

  「十川先生,距離你上次的畫展至今已經三年,這段期間,你都在作畫嗎?」一名記者問道。

  他淡然一笑,「這三年,我都在享受人生,感覺真正的生命。」

  「這也是你創作這幅『天使』的動力嗎?」

  「據說這幅『天使』的模特兒就是尊夫人,是嗎?」連著兩名記者提出這樣的問題。

  「是的。」說著,他露出了微笑。

  這一次的現身,他過去給人的那種陰沉、冷漠已不復見;如今的他,就像是個全新的十川英行。

  是的,他重生了,而他的重生是因為「另一個人」的重生。

  人是真的可以為別人而存在的,以前他不相信,現在他卻可以如此確定。

  在幾乎失去後,他對自己活著或所愛的人活著時的每分每秒更加的珍惜、更加的在意,因為他知道生命總是在脆弱與堅韌之間遊走。

  如今他怕的已經不再是「失去」,而是在擁有的時候,自己沒有盡心盡力地去愛、去感受。

  失去其實是不可怕的,可怕的應該是失去後,心裡卻有滿滿的、沉沉的遺憾。

  ☆ ☆ ☆ ☆ ☆ ☆ ☆ ☆ ☆ ☆ ☆ ☆ ☆ ☆

  沿著樹木蓊鬱的磚道繞進一條窄巷,盡頭是純日式建築的十川家。

  這裡已經是真正的十川家,而不是三年前那個租來的十川家。

  三年的時間足夠改變許多事,例如克己和安田結婚並生下一個女兒、例如未來在鬼門關前又走了一回、例如他與未來共同創造了這個溫馨的家園、例如……

  在未來手術成功後,他向房東買下了這間房子,一是因為他及未來都喜歡這兒;二則是因為這兒離靜谷家很近,不管是未來回去,或是她家裡的人來看她,都非常的方便。

  還未接近,牆裡就傳來孩童嬉鬧的聲音,在這寧靜的小社區裡,那歡樂的吵鬧聲聽來格外的引人注意。

  推開院門,一名約莫兩歲的小女孩就衝了過來,「姑……姑丈!」還在牙牙學語的她,很努力地把姑丈二字叫出來。

  英行抱起玩得一身濕的她,「小緒全身都濕透了,會感冒的喔!」他步過石板道,踱上前廊。

  一推開門,只見安田一個人坐在廳裡。「你回來啦?」她啜了一口茶。

  他放下小緒,問:「怎麼只有你?」

  她伸手一指廚房,「她剛學了一道新萊,所以……」

  英行蹙起眉頭,「天呀,她又想虐待我的肚子啦?」

  話剛說完,身形雖然纖細如昔,但精神及氣色卻更勝從前的未來走了出來。

  她手上端著一盤不知名的東西,臉上有一絲氣惱地瞪著英行,「你又那麼說我!」

  在共同經歷了那樣的生死關頭後,她與英行之間的感情更加深厚,也使她比以前更熱情、更主動地面對每天的生活,以及生活中任何細微的變化。

  人惟有在幾乎「失去」後,才會真正瞭解「擁有」的可貴。

  在生死之間徘徊過後,她怕的已經不是再次地面臨死亡。

  真正讓她擔心的是在活著的時候,在還有心跳的時候,自己沒有好好地珍惜,沒有認真、努力地去過日子。

  「我說的都是真的。」他一笑,在桌旁席地而坐,兩歲大的小緒一古腦地賴到他身邊來,「可憐的小緒,連你也要忍受未來姑姑可怕的廚藝。」他玩笑似的說。

  未來將盤子一擱,好氣又好笑地在他肩上一拍,「喂,你別這樣嘛!人家這次一定會成功的。」

  他撇撇唇,「我不敢期待。」

  看他們一來一往地鬥嘴,安田忍不住笑了,「好了啦,你就相信她一次嘛!」

  英行拿起筷子夾了一口,嘴巴還嘀咕著:「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虐待了……」說著,他將那球用餃子皮包著的肉丸放進嘴裡。

  嚼了幾口,他仍面無表情,

  「怎麼樣?」未來一臉期待地問。

  他望著一旁的安田及小緒,「靜谷太太,我今天可以去你家吃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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