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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頁 言妍 唉!簡直是一個陌生的懷川,她悶悶的往旁邊繞過去。 「咦?方纔還衝到我懷裡嚷著不再分離,現在就不理人了呀?」他故意逗她。 「少貧嘴了,我娘叫你上藥。」采眉放下藥箱說。 他卻拉住她的手,「為了你,那點傷不算什麼。」 這話令往日的種種浮上心頭,她哽咽地說:「為何要傻傻的跪呢?我大姑姑不放人,你走就是了,江西有這麼多事,你實在不該來。」 「我走不掉,沒有你,恍如失了世界,哪兒也不想去。我也不得不來,見不到你,我什麼事也做不下。」他說:「我已經把流空劍交給王世貞大哥,我忽然不再掛心袁城的種種,滿腦子就只想著你。」 「這叫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沒有出息!」她輕聲斥道。 「是呀!你還罵過我愛惹事生非、愛逞匹夫之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示出手背上的疤,「你還砍傷過我,因為我要搶流空劍,惹火了你。」 「你隱瞞身份來欺負我,照理我該砍得重一些。」她說。 「你不也以出家來威脅我嗎?害我嚇得半死,深怕以後沒有老婆,只好任你予取予求。」見她笑出來,他情不自禁地碰觸她的粉頰說:「你那時候就知道我是懷川,並且逃不出你的掌控,是不是?」 「才不呢!誰管懷川啊?我就認個狄岸,想和狄岸私奔,你要罰我不貞嗎?」她紅著臉兒,難得大膽地說。 她那嬌俏模樣,令懷川動情,伸手擁住她,低笑著說:「好,我就當狄岸,無朋友之義,偏偏喜歡懷川的寡妻,欺她到底!」 他手一用力,唇就印了上來,那夢寐以求的消魂滋味呵! 紅紗帳外,繡鞋跌落。采眉憶起那偏遠的山客棧,他曾握住她的纖足抹藥,但哪比得上今晚的肆意纏綿! 大姑姑說男人會凌虐,夜晚是恐懼,面對的是禽獸…… 但她的懷川不會!雖然昏昏紅燭下的他,不似嚴肅神秘的狄岸,也不似陽光朗朗的懷川,僅僅是一個充滿情慾,正無限溫柔膜拜她的男人。 當她感到交融之痛時,有一絲恐懼,但心裡明白,狄岸和懷川都不會傷她,並且願意為她捨棄一切,因此,她心懷甜蜜忍著,讓他真正快樂,因為彼此有太多的愛戀。 所有的規範和禮教都遠離,一切的貞節和廉恥都消失,如此忘我交纏,直至天地俱無。 她突然覺得自己和懷川相擁在一塊大木板上,順江流而下,沒有鷹嘯、沒有喧嚷,只有滿天瑰麗的雲彩、兩岸繽紛的花朵,曼妙的水、悅人的風,完完全全的自由。 自由裡,懷川緊抱著她說:「我們犯了姦淫之罪了。」 「沒錯,被綁在大木板上隨波逐流了。」她觸著他汗濕的臉及唇說:「也許就這樣死了呢……」 「我現在才明白,死於沙場、死於正義,都不如死在自己心愛女人的懷裡。」他吻著她,「再也沒有禁忌了……」 是的,再無禁忌!他們相愛,無論是傳統的,或者反傳統的方式,都令人心神蕩漾,低回不已。 在這處處列著貞節牌坊的時代,以心靈與愛超越,她應該是最幸福的女子吧! 終曲 花自飄零水自流, 一種相思, 兩處聞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 才下眉頭, 又上心頭。 嘉靖四十四年,歲次乙丑,春。 北京的青石板路上仍濕漉漉的,雨已下了好一陣子。 有兩個人,一身白衣白帽,罩得臉都看不清楚,正往西市走去。他們的打扮或許奇特,但京師前幾天剛問斬了嚴世蕃和羅龍文,吸引了不少各地的人潮,城裡人早就見怪不怪了。 那白衣人走到嚴世蕃殮屍的一座小廟,嚴家的宗室已散,守棺的只有幾個近親,那份凋零寒修,很難和從前高朋滿座的風光聯想在一起。 白衣人中較高的走到一婦人前面,很哀戚地說:「我是嚴大人生前的朋友,曾受過他莫大的恩惠,今日他遭奸人陷害,遭此慘禍,實在令人同情悲憤。我們可否到嚴大人的靈前祭拜一番,以表示我們的哀悼之心?」 嚴家幾個人又訝異、又感動,在他們變成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時,竟還有好心人士前來探望,莫非嚴世蕃驕橫一生,還真有過積德之時? 那位矮的白衣人還拿出一些銀兩及一些糕餅、小菜說:「各位辛苦委屈了。」 如此的情意盛情,可憐的苦主還能拒絕嗎? 他們在外間填塞那飢腸輔轉的肚皮時,兩位白衣人拈香進入靈帳內,而後嗚嗚哭出來,聽著果真傷心欲絕,教人聞之鼻酸。 哭聲不斷,也掩住其中的刀光劍影。 「流空劍」出鞘,人物無聲無息,正義莫敵! 「流雲」一劍為楊繼盛、「碧空」二劍為沈鏈、「曉星」三劍為王總督、「寒月」四劍為夏總兵……寒光不止,代表嚴世蕃生前的無數罪惡。 高矮白衣人輪流使劍,目含厲光,劍氣森森。 然後,哭聲停,蓋好棺,他們走出來,仍然哀戚的說:「你們要節哀順變,好好保重。」 白衣人來也奇,去也奇,沒多久,當嚴家人清理棺木時,卻發現嚴世蕃的屍體已碎成片斷,才知那兩人是懷著深仇大恨,有心要嚴世蕃不留全屍,無法再世為人。 北京城裡傳聞四起,但沒有人能正確的說出白衣人的來歷及長相,傳久了,竟成了閻王府來的噬屍鬼怪。 那兩個人當天即消失,他們離開小廟沒有幾條巷子,就有一位青衫布裙的年輕女子接應他們,換掉白衣,走入茫茫的人海中。 * * * * * * * 懷川帶著采眉由北京回到竹塘,為父母守孝三年。 嘉慶四十五年,皇帝駕崩。穆宗皇帝即位,徐階仍為首輔,當年為嚴嵩父子所陷害之忠臣,一一平冤反正。 夏純甫恢復總兵官職,並追贈榮耀的「太常寺卿」,受謐號為「忠義」,其子夏懷山封武舉人榮銜。後邊塞及江南皆有「忠義祠」,以紀念其大仁大勇之精神。 懷川重得舉人身份,因誤科舉考試,特別經徐階推薦,由知縣,知州到知府為官江西及浙江一帶,公正清廉,堂掛「流空劍」,專治惡人,為百姓所愛戴。 萬曆年間,懷川曾擢升為北京兵部侍郎,因不愛官場傾軋,自請外調。富貴固然好,但和衣冠楚楚的官僚勾心鬥角,還不如與草莽的淳樸庶民共處,才有憂樂與天下的豁達之心。 采眉生二男一女,紹興的夏家又逐漸興旺,族人也再度回歸,將宗祠修得富麗堂皇。 女兒葆茵出生時,他們曾回南京一趟,為賭「翁孟氏」貞節牌坊的風采。 孟德容守寡三十五年而終,深居貞姜樓不曾下樓一步,成為地方美談,也列入女兒儀範之教材。 朝廷感其嘉行,特以白玉石雕坊,刻賢人名言,蟲魚花鳥,梅蕊雲紋,再綴五彩流金,令人仰慕驚歎。 牌坊上有雙排直聯為 賽梅傲霜勁節長存千歲蔭 競芝勝蘭懿德永流百世芳 采眉望著那熠熠生輝的建築,明白大姑姑是如何走著絕壁孤峰的路,斷人世一切愛慾,攀那高寒無人之境。而今夢想達成,名留千古,那毅力與堅持,實非常人所有。 她望著襁褓中的葆茵,有著同為女子的一種心痛。無論如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條路,也必須為什麼走出來。 葆茵深受父母疼愛,長大後嫁人紹興的張家。 又五十年,清人鐵騎入關,長驅江南,在一番國破家亡的混亂後,人人都難逃強大宿命的擺弄及變遷。 張家加入反清復明大計,多年來風雨飄搖。 葆茵有孫女張玉瑤,孫兒張寅青,隱入南北大運河的漕幫,千山萬水的江湖,從未忘記復國之祖訓,一代又一代,綿延不絕。 【全書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