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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言妍 呂氏因不放心幼子在前廳,僕人便不時來報告狀況,一餐飯下來,算是吃得和樂融融。 在筵席將散時,呂氏說:「對了,這汶城有沒有收驚的道婆?今天采眉姊弟倆在碼頭受到一點驚嚇,要給他們走走神才安心。」 「怎麼回事?」盧氏關心地問。 呂氏很簡單地將那受私刑的男女描述一遍。 盧氏的眉頭緊攢起來,女眷們也都安靜無聲,似有隱情。一會兒她才說:「齊魯民風一向強悍,什麼奇事都有,嫂子見怪不怪,千萬不要放在心上,明天一早我就去請道婆來。」 這時,門的另一邊傳來彷彿天降大石的巨響,接著是人聲沸騰。 盧氏站了起來,見有個管家嬤嬤匆匆跑近,在她耳旁低聲卻焦慮地說些什麼。 盧氏的臉上有掩不住的慌亂,忙對呂氏說:「嫂子,怠慢了,不過一些家務事,我去去就來。」 盧氏離開後,包括巧倩等女眷們,都聚集在區隔前廳的那扇門前,由細格縫中探視動靜。呂氏和采眉是客人,自然不敢隨便,只有留在原處,不明就裡地呆坐著。 漸漸的,前廳的喧鬧對話聲一句句清楚地傳到眾人的耳朵裡。 夏總兵府的大門口圍聚著許多人,熊熊的火把在夜空下燃燒著,他們一半是衙役、一半是百姓,由縣太爺曹修帶領著,來意明顯不善。 在迎遠客的當兒,受到如此的示威打擾,令夏純甫非常不悅。他向好友孟思佑賠個禮,走上前去,板著臉孔問:「曹大人勞師動眾的圍我夏府,到底有何『大』貴幹?」 「爹,他是來找我的。」席宴中,一個頭戴葛巾的年輕男子走出來,很冷靜地說:「曹大人,有什麼事請人傳喚就可以。要上衙門嗎?沒問題,我現在就去!」 「上衙門也沒有用!你的所作所為已觸犯民怒,今天非要向夏大人討個公道不可!」曹修惡狠狠地說。 夏純甫轉頭瞪著長子。 夏懷川濃眉下的一雙銳眼澄澈如星,沒有一絲懼怕或愧疚,只怕又是打抱不平之事。 他不得不怒問:「你究竟又給我惹了什麼麻煩?」 「是孩兒魯莽,我看不慣他們動用私刑,所以把木板上的沙平和燕娘給放掉了。」懷川說著,唇邊泛起冷笑。 「瞧!是不是?他自己都承認了。沙平和燕娘乃是一對姦夫淫婦,鄉人共憶,給予懲罰,令公子偏把人給放了,這不是故意和全城的百姓作對嗎?」曹修說得太快、太急,臉都漲紅了。 「沙平和燕娘是不是姦夫淫婦,大家心裡明白。」懷川的語調仍是不卑不亢,「曹大人快馬繞一圈汶城,黃紙往姑娘頭上一貼,也不管姑娘願不願意、父母捨不捨得,就強抓到北京,這又如何說呢?」 「這……這哪叫抓?」曹修臊紅著臉辯駁,「是北京嚴首輔下的命令,咱們皇上要的,我……我不過是奉令行事!」 〔皇上要的?聖旨呢?」懷川進一步逼問。 「懷川,不可無禮!」夏純甫見兒子盛氣凌人,忙制止他。 懷川?采眉坐在後廳,人微微一震,方纔那正義感十足,又低沉的好聽的聲音就是她未來的夫婿夏懷川嗎? 不見他的人、不知他的一切,就那丹田有力的振振言詞,竟也如觀春花望秋月,有脈脈的感覺緩緩流入她的心田。 對那木板上的男女,他也有一份同情心嗎?看來,他仗義任俠的脾氣,並不會因為年歲增長而收斂,反而是變本加厲了。 「的確是太過無禮!他誤了嚴首輔的事,嚴首輔大人大量可以不計較,但令公子放走沙平和燕娘,以致危害汶城善良風俗,該怎麼辦?我木板上可寫得清清楚楚,救他們者是與之同罪的!」曹修忿忿的說。 「什麼罪?沙平和燕娘已有婚約在先,是你故意拆散人家姻緣的!」懷川辯駁道。 「什麼婚約?沙平的師父和燕娘的父母都沒有承認,沒媒沒憑的,這根本是年輕男女私自苟合的行徑,完全不合乎禮教!」曹修說著,並由人群抓出幾個人來,「瞧!林師父和王家人都在此,你們大可以問個明白。」 「夏公子,求求你,燕娘不知恥,死有餘辜,你告訴我們她人在何處,好嗎?」燕娘的父母懇切地問。 「沙平勾引良家婦女,早就被逐出武館,夏公子救他一命,是助紂為虐,林某無法感激。」林師父說。 看他們的表情,藏有太多苦衷。曹修為嚴嵩的爪牙,在汶城挖奇石、收糧租及搜美女,地方人土任其擺佈,敢怒而不敢言。 「曹大人,懷川莽撞放人,是有失慮之處。」夏純甫隱忍著怒氣說:「但你黑夜率眾包圍總兵府,到底有何打算?是想叫懷川去把人追回來,還是乾脆也將他綁在木板上?」 「人能追回來最好,而令公子不把本官和汶城人放在眼裡,也必須受些不小的懲罰。」曹修說話的語氣不禁有地再意了。 「人不可能追回來的,因為他們到哪兒去了我也不知道。」懷川聳聳肩,很乾脆的說。 「夏公子,不追到人不行呀!燕娘一日不回來,我們王家就一日不得安寧呀!」燕娘的父親說。 「沒錯,我的武術館也得關閉呀!」林師父說。 夏純甫綠著臉說:「曹大人,你口口聲聲說什麼百姓民眾的,可別逼人太甚了!」 「有本事!帳就全算我一個人頭上,男子漢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別殃及無辜!」懷川咬著牙說。 「我就等著你這句話!」曹修早就看懷川不順眼了,「我沒達成嚴首輔的任務事小,但你破壞汶城善良風俗事大,夏家向來以清廉著稱,總該給我們一個交代吧?」 「沒錯,對於放走奸婦之人,如何能縱容!」群眾裡三五的曹修爪牙,起哄地說。 「你是說,假如我對懷川有個處置,你就不再打擾王林二家嗎?」夏純甫問。 「我們要的不過是公理!」曹修嘿嘿冷笑兩聲,「據說夏府的家法十分嚴格,最有名的是鞭刑。十下,我只要十下,開開眼界,也正好叫令公子以後別妨礙我的公務。」 「曹大人,你公事私論,這也過分了吧?」孟思佑看不過去的站出來說話。 「孟大人,你在國子監講學,不是最愛提『以民為天』嗎?今日這公事不是出自我,而是應百姓的要求,叫夏大人給個交代,以服民心,怎能叫私論呢?」曹修一說,群眾又紛紛相應,似存心要鬧到底。 懷川身子屹立如山、臉色剛硬如石,「爹,我做我應該做的事,若鞭子能息事寧人,你就行家法吧!」 「懷川,你瘋啦!夏家鞭可不是鬧著玩的。」盧氏不禁擔心的叫了出來。 「大哥,你行的是義,卻甘心受罰,那不就等於向大家認錯嗎?」夏家老二懷山急急地說。 「今日天下,忠貞之士遭難,諂媚之人富貴,早非一天、兩天的事了,一點鞭刑又算什麼?我就想鞭出個正義和是非曲直來!」懷川義正辭嚴的對弟弟說。「快去取夏家鞭來!」 夏懷山仍在猶豫著,進退都不是。 「去吧!」夏純甫沉聲下令,「照你大哥的話去做。」 這句話,令所有的人都深吸一口氣,唯有曹修發出滿意的笑容。他才不在乎沙平或燕娘的死活,他要確定沒人敢藐視他的權威。 後廳裡,采眉的心也隨著那些話大力的起伏著,差點轉不過氣來。她幾乎要坐不住了,想奔到門邊去由隙縫向外瞧,看看說出這不畏鞭刑的男子究竟長得是什麼模樣? 很英姿勃發嗎?很偉岸嗎?是她心目中那頂天立地的不凡英雄嗎?可惜她不能動,甚至連心急的表情也不能顯露出來。 在混亂之中,巧倩走了過來坐到她身旁,喃喃地說:「天呀!夏家鞭真的拿出來了。」 「夏家鞭很可怕嗎?」采眉忍不住問。 「當然可怕啦!它是由塞外一種歷遍風沙霜雪的草所編織成的,特別有韌度,再加上用桐油一浸泡,便像銅鐵一樣硬。」巧倩皺著眉頭回答。 「那不就會被打個半死或半殘了嗎?」呂氏緊張地問。 「若是由爹下手還好,不會傷及筋骨,但大哥也會有不少苦頭吃。」巧倩看看采眉,又道:「你們別太擔憂,我大哥是很強壯的一個人,我從沒見他被任何東西擊倒過。」 采眉關心也不是,不關心也不是,恰好管家帶著兆綱走進來,說他尚年幼,不適合再留在前廳,才讓采眉掩飾過那形於外的情緒。 「娘,夏大哥好勇敢,一點都不怕,為什麼不許我看呢?」兆綱很不高興自己必須要和女人們待在一起。 「噓——」呂氏警告他噤聲。 四周內外一片寂靜,但那靜是因為全部的人皆屏住氣息,像是下一刻就要承受不住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