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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     言妍    


  遠處有廂門碰撞聲,聽的人都不禁打了個哆嗦。

  采眉被帶到壁後的一個小房間內,她的腳因長時間跪著而僵痛,臉也因哭太多而紅腫乾澀,加上旅途的困乏未消,整個人像失掉力氣般,站都站不直。

  她一回到家,就被帶到大廳上,先由父親和母親細審。

  采居第一個想的就是要保護懷川,若此刻說出他的真實身份,弄不好嚴家未倒,他人先回到大牢,但這麼一來,一切的解釋和敘述都變得極端困難。

  孟思佑的憤怒可想而知,寡居的女兒不回娘家、不住夫家,竟偷偷和一個陌生男子跑到江西去,這簡直丟盡了孟家的顏面,他已經氣得昏天黑地,寢食難安了!

  「爹、娘,那個人不是陌生人,他叫狄岸,是懷川的朋友,我婆婆視他如子,他也為我婆婆盡孝送葬。」采眉試著解釋,「我要他帶我去江西,是為了替夏家盡份心力,看有沒有親自報仇的機會,同行的還有夏萬。我和狄岸之間清清白白,絕不如外傳的,求爹娘明查,女兒再糊塗,也不會有辱孟家及夏家的祖先!」

  「還說不羞辱?」孟思佑怒火沖天地說:「你騙我們回竹塘守墳,卻和男人私逃到江西,我就不信什麼盡心報仇之說。憑你一個女流之輩,能使幾分力?不過是受人誘拐,不耐寂寞,天知道在那蠻地幹出什麼污穢事情來!我……我怎會生出你這種女兒?我……我……」孟思佑氣得一巴掌就打過來。

  采眉閃不過,被打個正著,一時眼冒金星,只能哀求著母親說:「娘,我說的是真的,雖然我瞞騙是為了怕您們擔心,但我絕對沒有曖昧的私逃。狄岸是正人君子,不會欺人……我是您養大的女兒,您難道不信任我嗎?」

  「正人君子豈會帶個寡婦走?」呂氏的臉色亦如嚴冬,「你呀!這一走就是行為失檢,再怎麼辯論都沒用。男女在一起,沒名沒分的,就是通姦,是親娘也不能容!」

  「通姦」二字如針穿心,采眉更加的努力表白自己,甚至把在杏坊寨的生活種種告之父母,要他們瞭解並無任何不堪醜聞。

  孟思佑卻是愈聽愈生氣,忽地,一張信箋丟到采眉的臉上說:「你還敢睜眼說瞎話?!瞧瞧這封你所謂的杏坊寨來的告密函吧!」

  采眉抓起那張紙,上面龍飛鳳舞寫著

  孟府大人欽鑒:

  您欲尋之私逃孽女孟采眉,正在江西杏坊寨內。孟姑娘於寨內,不思檢點、不守婦道,以媚色誘惑,行止放蕩,為眾人所不齒。謹盼大人遠遠帶回,以免遺禍更大。

  後面不具任何名號。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誰會如此惡毒,字字污蔑、黑白顛倒,竟似要重她於萬劫不復之地?她愈想愈不甘心,不平地喊道:「這不是真的!」

  「是真是假,在你和狄岸勾搭同行時,就沒有資格再狡辯了!」孟思佑狠狠地說:「我愧對孟家祖先,也愧對夏總兵,依兩家家法,你只有死路一條,或絞死、或灌毒、或沉江,以除孽障!」

  死?采眉的臉色一下子刷白。不!她不要死,她有冤枉……

  「這死還由不得我們,還有你大姑姑,你真正難的是面對她……」呂氏站了起來,終於有了不忍之色。

  「娘,聽我說,我不該死!我要解釋,我跟狄岸走是天經地義的,沒有犯錯,因為他是懷川,懷川沒有死……」采眉拉住母親,哭著說出真相,「懷川還活著……」

  「她瘋了!竟把所有陌生的男人當懷川?!造孽呀!」孟思佑大吼一聲。

  采眉還來不及反應,就被兩、三個老婆子架走進入一間昏暗的房中。

  黑濛濛中,她設法扶著椅榻站直,房間門突然又大開,一個孟府老奶媽舉著燭台,帶著兩個陌生婦人抓住采眉就脫她的外裙、裡褲。

  「你們要做什麼?」采眉掙扎地叫著,從來沒有人對她做過這種唐突事。

  「三姑娘,安靜點,我們不過是要驗你的身。」老奶媽說。

  驗身?采眉覺得裙被掀起,繡鞋脫落,兩手被壓住,她因為這從未有過的羞辱而落淚。她們扳開她的雙腿,那痛難以形容、那恥難以承受,她所能做的,就是咬牙至唇破血出。

  總算,她們放開了她,一位婦人走向站在門外的呂氏說:「稟告夫人,我們仔細看過了,姑娘還是處子之身。」

  呂氏重重地鬆了一口氣,緊繃的臉緩了下來,對著裡頭說:「算你還有幾分理智,沒讓那個狄岸破了你的身,否則大姑姑不見你,直接沉你到大江底,你再喊爹喊娘都沒有用。」

  「娘,你要相信我,他是懷川……」采眉抽噎著說。

  呂氏逕自向前走,懷疑女兒是不是患了失心瘋?她明明見了懷川的棺,也埋了他,為他守寡幾年,怎麼狄岸一拐,就說懷川還活著呢?莫非那狄岸有邪術,做法迷惑她這一直乖巧貞節的女兒?

  一行女人穿過竹林,來到孟家最神秘、深隱之處。

  采眉依然渾身顫抖著,當她看到那熟悉的「貞姜樓」,想起她少女時期隔兩、三天必來造訪的情景,那個她多清純幸福呀!不知人生也會複雜坎坷、會苦甜參半。

  再見此樓,心中真有太多太多的感觸呀!

  來到青竹筒前,采眉又是一驚,因為景色大大的改變了。在貞姜樓旁又蓋了另一楝一模一樣的屋子,屋前掛著的木匾正寫著「貞義樓」。

  而貞姜與貞義之間,真有個封閉的浮橋接通。

  天呀!孟家早迫不及待的替她築好閉關一生的樓,想著兩座貞節牌坊、盼著發揚懿德,而她回報的竟是離傢俬奔,與男人糾葛不清,她霎時覺得好對不起父母,更不敢想像大姑姑的打擊有多大。

  德容的丫環說:「姑奶奶請三姑娘到貞義樓去。」

  上了貞義樓,不就表示永遠不能下樓嗎?采眉驚慌著,但私毫沒有選擇的餘地,只有一階一階地被逼著往前走。

  貞義樓的長梯一式的光滑陡斜,梯頂的房門一式的厚重。打開門,她倒抽了一口氣,窗桌椅幾,無不仿照大姑姑的貞姜樓,也有著寡婦式的素淨冷清。

  她突然有種窒息感,從來不知道這裡的天地如此黑窄沉壓,容不下活物的死寂。當門關上時,她人一震……不!她不要留在這個地方,懷川還活著,正等著她!

  她用手堵住一聲嗚咽。懷川也好、狄岸也好,她一輩子只想和他雙宿雙飛,永不分離啊!什麼三從四德、懿行淑範、貞節牌坊,都不如他一個深情款款的眼神,不如他一句溫柔愛憐的話語……那是冰冷石碑和寬暖胸膛之別呀!

  她甚至寧可傷痕纍纍地和他被綁在大木板上,下有急川、天飛梟鷹,兩岸人喊姦夫淫婦,如此死去,也比這黑壓壓的貞烈大牢好,至少還有共赴黃泉一條路可行……。

  她跪倒在地上,不願去看四壁,或觸碰任何東西。

  然後,浮橋傳來腳步聲,有如擂鼓的心跳。采眉又咬緊牙,堅強地站起來,面對走來的德容,不變的白膚、嚴髻和玄袍,一如三年前春天的最後一次見面,只不過,人更瘦削,神情更冰冷。

  采眉被她注視得心裡發毛,主動說:「大姑姑,采眉有負深恩,您教訓吧!」

  「做了男人的渾物,碰了你怕髒。」德容語調尖硬的說。

  采眉不再開口,兩人沉默的對峙著,氣氛凝重如巨石般隨時會壓得人粉身碎骨。倏地,德容快步走來,雙手猛力地掐住采眉的脖子,怒罵道:「你為什麼要做這種羞恥事?你忘了我是怎麼辛辛苦苦地教你嗎?我教你貞烈是女人的生命,名譽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我也教你守節不易,要熬、要忍,為什麼你就走了邪門歪道?你就受不了男人的誘惑,非要當男人奴隸?不能守節,不如一死,百歲乾淨!」

  采眉喘不過氣來,猛力的大咳,淚水被逼出眼眶。她知道大姑姑一怒之下!說不定真的會縊死她,然後抬出屍身,隨便拋到亂葬崗上,成為無名無姓的淫亂女子。一夜之間,她孟采眉消失於人世,江南風雨依舊,流水嗚咽,但芳蹤已渺。

  不!她不能死,有太多事尚未澄清!采眉掙扎著想逃脫那窒息的桂桔,結果又是一陣劇烈咳喘,眼前已黑……

  忽地,德容又放開她,大哭說:「為什麼?你難道不明白,媒配婚嫁是女人的命,你會碰到惡公婆、惡丈夫、惡小姑,做牛做馬償不完;但夫死守節是我們的運,如果做得好,是我們的福,封誥牌坊,比婚禮還熱鬧好呀!你有這機會,為何不把握?為何要敗德敗行,毀掉我的夢想呢?」

  采眉覺得手足發軟,頭昏腦脹,她不曾見冷靜的大姑姑嚎啕失態過,曉得她是真的傷透了心,忙跪爬過去說:「大姑姑,我沒有敗德敗行,真的沒有!你們以為我替懷川守寡,可我也沒有,因為懷川根本沒死,他化名狄岸,逃開朝廷的捕殺,暗中為父弟報仇。我身為妻子,能不跟他去嗎?只是事關重大,我必須隱瞞,我絕對沒做過對不起夏家和孟家的事,求你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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