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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言妍    


  懷川的聲音?采眉不禁再看那陌生人一眼,只見他臉帶感情,極為真誠,彷彿年輕了好幾歲,少了些狂野氣息。

  盧氏伸出手要過來摸,懷川不敢躲,怕母親會撲空,只好隨她在臉上身上東碰西碰的,直到她觸及他的鬍子,才失望地說:「呀!你不是懷川,懷川是不留鬍子的。我……我糊塗了,竟然希望……」盧氏說著,忍不住傷心地流下淚來,惹得大家也都唏噓不已。

  「娘,狄大哥在這兒住些時日陪你解解悶,好不好?」巧倩不顧大哥的反對搶先說。

  「只怕狄先生有事,嫌我們煩……」盧氏說。

  「不!不煩的。」懷川只能說:「我很樂陪夫人談談關於懷川的事。」

  「講你們在少林寺的事,他很皮,是不是?」盧氏露出少有的笑容。

  「皮得不得了,還和山裡的猴子搶桃子吃哩!」懷川順口說:「不過,那些猴兒也特別愛和他分桃……」

  采眉亦被他的話吸引去。好奇怪的一個人,看來粗直、不修邊幅,卻有著細心體貼的一面,赤子情懷表露無遺。

  依禮,她只能遠遠的退到一邊,除了奉茶外,不能加入、不能好奇,但空間可以隔離、眼光可以不接觸,聲音卻是切不斷的。

  他的聲音,使屋裡變得熱鬧,也有了春霖復甦之感。

  第四章

  單調

  妾芳華待字,

  卻今虛度,

  難結髮而兩散,

  何其命苦,

  竟使姻緣誤我,

  看畫采燕,

  吱吱情絕。

  紡織機軋軋,軸架一前一後,棉綿經緯相接,那單調的節奏如一首無止盡的歌,無悲無喜地穿越春夏秋冬。

  大姑姑就曾以織布來度過漫漫長歲。

  日影的移動讓采眉驚覺自己由早膳後就坐在這裡,已經一個上午了,以前的這個時辰,她會和小姑摘菜、汲水,陪婆婆閒聊天,總之,在屋內庭院有許多雜事夠她四處忙碌,而非坐守於此。

  但狄岸來了之後,一切都不同了。

  別說粗活他會搶著做,就連婆婆也愛在他左右,於是,除了采眉的寢屋外,他幾乎無所不在,身影處處。

  就一個寡婦而言,家中多了個陌生男人,著實有諸多不便。不許對視、不許交談,無時無刻存在著無形的忌諱,一有響聲她就得躲開,最後竟給「關」到這織布房裡來。

  她有些明白大姑姑為何要深居「貞姜樓」,二十多年不踏出一步了。因為舉止可以約制,意念卻難管束,一飛就抓不回來;為免有意無意的流言,斷絕塵俗是最乾脆的做法。

  當然,她相信憑自己的端靜,絕對不會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狄岸而亂了心思,但他又帶著奇特的影響力……

  屋外有笑聲傳來,極開心的,尤其是巧倩,如鈴音朗朗,甚至含著幾分輕浮。自從家變以來,采眉不曾見她那麼快樂過,有時她黏著秋岸,竟忘記女孩該有的分寸,弄得她這個做嫂嫂的不知該如何提醒才好。

  又是一陣呵呵的開懷大笑。

  采眉忍不住走到窗邊向外看,竟見狄岸和巧倩貼身站著,他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手撐著她的腕,而巧倩的絹裙還反摺上來,露出裡面的棉褲。

  更過分的是,他們手中同握的是放在采眉房內,她一直悉心衛護的流空劍,她死去丈夫的遺物!

  那狄岸就如此明目張膽地登堂入室,要欺她們寡婦之家嗎?但偏偏婆婆也滿臉笑容,因為她看不到,只由耳朵聽,絲毫不查任何逾禮的舉動。

  而在一旁堆薪柴的夏萬也笑咪咪的,似乎不以為杵。

  采眉輕皺眉頭,等著狄岸放開小姑,但他沒有,還用另一手環過巧倩的左臂說:「流空劍本身就傳著好幾套劍法,這『畏畏流空,星月馳馳』就是一句口訣。」

  「我知道!」巧倩對他甜甜一笑,「『畏畏流空』是陽剛的日劍,代表正義;『星月馳馳』是陰柔的夜劍,代表節操,它們相輔相持,互為依恃。」

  「沒錯,日劍分『流雲』和『碧空』兩套,夜劍分『曉星』和『寒月』兩種,可以一起學,也可以分開學。」狄岸雙手輕揚,劍在天空中劃下點點鋒芒。

  「女子適合練夜劍,我教你的正是『曉星』。」

  巧倩隨著他的身影及手勢,兩人更形親密。

  這時,盧氏說話了,「狄岸呀!你對流空劍的瞭解並不少於懷川,怎麼印心師父沒把劍傳給你呢?」

  「呃……懷川一向學得比我好。」狄岸表情怪怪地說。

  「娘,我們不如把『流空劍』送給狄大哥,好嗎?」巧倩終於放掉劍,興致勃勃地對母親提議。

  采眉的怒氣陡地升到胸口。這男子原就來得突然詭異,不但打擾了她們平靜的生活,如今竟還要拿走劍,莫非這是他真正的目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走了出來說:「流空劍怎麼能送人呢?它代表的是正義和公道的大無畏,是我們夏家的精神,得永遠留在夏家的!」

  懷川轉頭看她,那麼年輕秀麗,卻又嚴肅冷漠的一張臉!過去幾日,她真的做到該有的賢淑典範,遠遠地保持著距離,把他當成會咬人的狗一般。

  這就是她要當的烈女嗎?懷川若不是她丈夫,一定只有尊重;但實為她的丈夫,就有一種蠢蠢欲動念頭,想逗逗她,看她是否如表面上的一心一意和不苟言笑。

  「嫂嫂,劍掛在牆上多可惜呀!我們把它送給狄大哥,才能伸張正義與公道,名劍方有用武之地嘛!」巧倩說。

  「因為是名劍,才要更加小心,若隨便落入不明之士手上,豈不成了為非作歹的器物?如此一來,不但毀了這把劍,也毀了夏家的一世英名。」采眉說這些話時,看都沒看懷川一下。

  懷川揚揚眉,以為她拘謹守禮,沒想到一開口竟是犀利不饒人。看她絞著帕子的手,可以感覺到她的憤怒,畢竟她還年輕,不能完全做死了心的木頭人吧?

  「狄大哥不是不明之士,他是懷川大哥的朋友……」巧倩急急地說,恨不得能道出真相。

  「嫂子說得很對,我是有些來路不明。」懷川自嘲完後又說:「不過,有劍不練也真浪費,流空劍既有陰柔招式,不如讓你們姑嫂來學,既可防身,也可傳承。」

  「好主意!」巧倩雀躍地說。

  「如果狄岸願意教就太好了!」盧氏點頭說:「依夏家的家風,並不反對女孩子學點防衛武功。」

  采眉有些措手不及,她雖非纏足到需要人攙扶的地步,可也沒想過要舞刀弄劍,成為公孫大娘一派的女子。

  「在這亂世,有點功夫是比較安全。」懷川帶著笑說:「若大家不反對,那就巧倩學『曉星』,大嫂習『寒月』吧!」

  「為什麼,我覺得『寒月』好玩多了。」巧倩說。

  「依個人性情不同,你是活潑純真,如曦曉之星辰,大嫂……呃!較淡漠寡情!如寒江之孤月。」懷川笑得更大聲了。

  他根本是在罵人嘛!她說他來路不明,他就說她淡漠寡情。采眉正想表明她死也不學劍的念頭時,懷川已閃到她身後,用一手環住她,並扶劍入她掌中,兩人成半月的姿勢。

  「因寒而露冷為霜,霜白遍地,寒氣又復而侵人。」隨著懷川的話,他們以劍尖在地上劃了一圈又一圈的圓。

  由外人看來,那像是一場渡塘的鶴舞,但采眉卻覺得自己忽冷又忽熱,男人的懷抱和氣息她從未接觸過,更別提那握著她的粗厚手掌,在在都是衝擊。她感到自己快不能呼吸了,幾番想脫逃,然而,他的纏繞是這麼得緊,讓她一點控制的機會都沒有!

  「放開我!」快速旋轉中,采眉終能說話,並得了空踢到他的膝蓋。這一踢,幾乎費了她吃奶的力氣,或許對他而言不痛不癢,但至少令他亂了陣腳,圈圈才停下來。

  采眉覺得狼狽極了,她一生中從未如此尷尬氣憤過,一種被輕薄的感覺頻頻朝她襲來,若是大姑姑,恐怕要氣得自斷四肢了吧!

  她喘著氣,驚看夏萬和巧倩都沒有譴責或認為不妥的臉色,相反的,他們還一臉的有趣。盧氏不用說,因為喜歡狄岸,所以對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讚賞。

  而那該死的狄岸更笑達眼底的說:「大嫂的悟性和反應皆快,有習武的天分。」

  大概是太生氣了,采眉再也顧不得淑女之姿,一把搶過流空劍走向盧氏說:「娘,我為懷川守節,講的是清靜,絕不練什麼曉星或寒月。而劍是懷川留下的,可惜也好、浪費也好,我也要守著,才不枉他的一場犧牲。」

  巧倩想說什麼,懷川連忙阻止,聲音轉為歉疚地說:「大嫂說得沒錯,是狄岸失禮了,若有冒犯之處,請見諒。」

  「唉!我這瞎眼老太婆也不知你們在鬧些什麼。」盧氏搖搖頭說:「采眉是夏家的好媳婦,一切都由她做主,練武和劍的事就聽她的。至於狄岸,也是一番好心,我能感受到他的真誠與善意,也很久沒這麼開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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