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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諾拉·羅伯茲    


  這是寶貴而完美的一天。頭上的藍天如玻璃般清澈,微風習習,送來海水和野花的氣息。偶有遊客或當地人前來賞景時,越過院子正面的矮牆和籬笆樹,能聽到汽車疾馳而過的聲音。盧娜趴在不遠的一束陽光下,緊盯著小鳥兒的眼睛幾乎豎成了一條縫,偶爾還搖搖尾巴。倘若摩根娜不在身旁,它興許會設法為自己弄一份快餐——別看它塊頭不小,動起來卻疾如閃電。但女主人對它這個習慣素來毫不客氣。

  當那隻狗緩緩踱來,把頭扎進摩根娜的大腿時,盧娜輕蔑地哼了一聲,然後埋頭睡去。狗是沒有尊嚴的。

  心滿意足的摩根娜向後坐在腳跟上,審視自己的庭院,一邊撫摸狗的皮毛。也許她會採一些嫩枝——當歸膏和牛膝草粉已經剩得不多了。今晚,她決定。如果有月亮的話。這種事情最好是在月光下完成。

  從現在起,她要盡情地享受陽光。她揚起臉,對著太陽,讓它的溫暖和生機灑在自己的身上。坐在這裡,她永遠不會感受不到這個地方的美麗。這個生她養她的地方。雖然到過很多國家,見過很多神奇的地方,但她只屬於這裡。

  因為,很早以前她就知道,這裡才是她找到愛、分享受、結婚生子的地方。摩根娜歎息一聲,閉上了眼睛。那樣的日子可以等一等,她沉思著。對現在的這種生活,她覺得十分稱心。即使生活需要改變的那個時刻來臨時,她也要完全持這種自我。 當那條狗躍起身,喉嚨裡發出警告聲時,摩根娜甚至懶得朝四周看一下。她知道是納什來了。她用不著水晶球或黑鏡子告訴她。雖然她不能以超人的視力自詡——表兄塞巴斯蒂安比她更精於此道,但是,要想知道,只需身為女人就夠了。

  狗發出一聲聲急促的不友好的吠叫時,她微笑著坐直了身體。她想看看納什·科特蘭究竟如何應付這種局面。

  一個人會做出什麼反應,當他看到他想見的女人身邊蹲著一隻……?他當然清楚,那不可能是一隻真正的狼,可它看上去實在太像啦。他更清楚的是,只要摩根挪口令一出,這頭健碩的銀灰色的猛獸就會騰空而起,直撲他的喉嚨。

  納什清了清喉嚨,接著身體突然搖晃了一下——不知什麼東西在舔拭他的小腿。他向下掃了一眼後發現,盧娜,至少是盧娜,決定對他友好相待。「你的狗真不錯,」他小心地說,「好狗,大狗。

  摩根娜屈尊下就,順著肩膀看了一眼。「星期天出來兜風?」

  「差不多吧。」

  狗又發出了低低的危險的吼叫。當那露著利齒的大家從朝納什潛行而來,準備嗅他的鞋時,他覺得冷汗順著脊樑向下流。

  「我,啊……」狗抬眼看他,銀灰色的皮毛中那雙又深又亮的藍眼睛使他驚駭不已。

  「天,你真漂亮,是不是?」他伸出了一隻手。他衷心希望狗能讓他留住那隻手。狗在他的手上聞了個遍,最後讚許似的舔了一下。

  摩根娜雙唇微啟,仔細地觀察他們。潘恩從未幹過咬人腳踝的事,但也從來沒有這麼快就交上了朋友。「你對付動物倒是挺在行的。」

  納什已經蹲在地上,在狗的身上輕快地抓撓起來。童年時代,他一直渴望有一條狗。他驚訝地發現,童年的這個願望從未真正消失。「它們知道我童心未泯。什麼品種?」

  「潘恩?」她的笑容舒緩而神秘,「就叫它唐納凡吧。找我有什麼事嗎,納什?」

  他看了看摩根娜。她沐浴在陽光之中,頭戴一頂寬邊草帽,頭髮縛成一束。牛仔褲緊緊的,T恤衫又寬又大。由於沒戴園藝手套,手上沾滿了肥沃的深色的泥土。腳上沒有穿鞋。納什從未想過光著的腳會是性感的。直到現在。

  「除了問這條狗的事以外。」她補充說,聲音中略帶一絲輕鬆的調侃,納什不得不勉強笑了一下。

  「抱歉,我走神了。』

  成為別人神往的對象,她並不覺得是對自己的冒犯。「先跟我說說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好不好?」

  「算了吧,親愛的。你知道你很有名氣。」他起身走去,坐在她身旁的草地上。「我在你商店旁邊那家餐館吃的晚飯,跟女招待聊過。」

  「這我敢打賭。」

  他伸出手,擺弄她戴在身上的護身符。一件有趣的東西,他想。形狀如半個月亮,上面刻著文子——希臘文?還是阿拉伯文?他不是學者。「不管怎麼說,她消息靈通得很。又癡迷,又害怕。你是不是影響了很多人,就像這樣?」

  「不計其數。」她已經學會了欣賞這種事。「她有沒有告訴你每逢滿月我都騎著掃帚把兒飛越海灣?」

  「差不多。」他放下了護身符。「我感興趣的是挺聰明的人怎麼會允許自己那麼迷戀超自然的力量呢?」

  「你自己不正是靠這個吃飯嗎?」

  「千真萬確。嗯,說到我的飯碗,我覺得你和我都沒開好頭兒。咱們重新開始怎麼樣?」

  在如此美好的日子裡,很難跟一個有吸引力的男人賭氣。「重新來?」

  他覺得,用迂迴方式把談話引向自己希望的方向可能是個好辦法。「對花卉和藥材你知道很多吧?」

  「略知一二吧。」她扭扭身體,想把一盆檸檬嫩枝栽完。

  「也許你能告訴我,我的院子裡種了些什麼,以及我應該做些什麼?」

  「雇個園林專家。」她說。她馬上又心軟了,臉上露出了微笑。「我想也許我會找時間看一下。」

  「太感謝了。」他擦了擦她臉上的泥點。「真的,你能幫我寫這個劇本,摩根娜。從書本上學習並不難,這誰都行。我尋求的是一種不同的觀點,更有個性的東西。而且,我——」

  「怎麼啦?」

  「你的眼裡有星星,」他嘟嚷著說,「小小的金星……像陽光出現在午夜的海面上。」

  「你可以擁有任何東西,如果你知道怎麼得到它。」那雙迷人的眼睛使他愣住了神。即使需要拯救自己的靈魂,他也不會向別處看。「告訴我,你想要什麼,納什?」

  「想給人們一兩個小時,讓他們開心一下。想知道人們一進入我的世界就會忘掉他們的煩惱,忘掉現實,忘掉一切。好的故事就像一扇門,任何時候,只要需要,你都能進去。在你讀過、看過或聽過以後,你還可以再出來。一旦擁有,永遠擁有。」

  他有些驚詫,而且有些尷尬,於是打住了話頭兒。這種哲理探討與他的職業形象太不相稱了。過去,他曾經任由採訪專家糾纏,幾個鐘頭裡也沒讓他們挖出一句如此樸實和真實的話來。而現在,摩根娜所做的就是不斷地提問。

  「還有,當然啦,我想大撈一筆。」他補充道,並勉強地笑了笑。他覺得腦袋輕飄飄的,皮膚也在發燙。

  「我不認為一種慾望必須排斥另一種慾望。從久遠的過去直到我母親,我的家族代代都有故事大師。我們懂得故事的價值。」她沒有一開始就把他打發掉,大概就是這個原因。她尊重他做的事。這一點同樣也存在於她的血液之中。

  「你想想看。」她向前俯過身去,而他則覺得有什麼東西,某種超越她的美麗的東西,在他的五臟六腑裡撞擊。「即使我同意幫助你,我也不願意你重提那些俗不可耐的東西。乾癟的老太婆,一邊嘀嘀咕咕,一邊往大鍋裡摻天仙子。」

  他微微一笑。「那就說服我。」

  「小心點兒,納什。」她囁嚅著站起身來。「到裡邊去吧。我有點渴了。」

  不再擔心被她的護身狗撕咬——它正滿意地在他們身旁走著——納什得以從容地欣賞她的住所。他已經知道,蒙特雷半島一帶的石房子都很獨特,極不尋常。他自己就買了一棟。但歲月和雅致使摩根娜的房子更具魅力。

  這是一棟三層樓的石房子,有角屋和塔樓——適合女巫,他想。不過,房子既非哥特式的風格,也不陰森恐怖。高大雅致的窗戶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爬蔓的花兒貼著牆壁攀援而上,纏繞在帶花邊的鐵格上。石磚上刻著展翅飛翔的仙女和美人魚,更添了一分魅力。排水管則做成了一個個可愛的身披長袍的人物形象。

  內景,夜間,他沉思默想。在古老的海濱石房最高處的塔樓裡,美麗的年輕女巫坐在一圈燭光之中。房間昏暗,燭光閃爍在塑像的臉上、銀酒杯的杯把兒上和一個晶瑩的水晶球上。她穿著一件一直敞到腰部的薄如蟬翼的白色長裙,一個沉甸甸的雕刻的護身符垂在兩個隆起的乳峰之間。她把兩張照片高高地舉向空中,石磚中似乎在發出嗡嗡的響聲。

  燭光搖曳不定。門窗緊閉的屋內陣風驟起,吹起她的頭髮,長裙也隨之飄舞起來。她口中唸唸有詞。古老的詞語,低沉而壓抑的聲音。她把照片在蠟燭的火焰上觸了一下……不,擦了一下。她……對,她從一個有裂紋的藍碗裡倒出一種發光的液體,灑在照片上。蒸氣發出嘶嘶的響聲。響聲是低低的,節奏則飄忽不定。她的身體隨之晃動,把兩張照片面對面貼在一起,放在一個銀托盤上。隨著照片化為一體,神秘的微笑在她臉上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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