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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朱若水 輕視——對! 可是,這還真是她第一次知道廚房長得什麼樣。光潔的流理台,晶亮的廚具,乾淨整潔的櫥櫃,一式廣告片裡用來宣傳某種洗碗精或者排油煙機的樣版。 她就在那裡摸摸弄弄,折騰了半天,上了一桌爛得萎黃的青菜,糊得滿盤蛋黃的荷包蛋,焦得皮層發黑的赤鯧,忘了鹽巴的蛤蜊湯。 「這是什麼?難吃死了!」納西斯才嘗了一口,就放下筷子,一臉的難伺候。 他這舉動,傷透了秋夢天的自尊和驕傲。她只覺得腦門一熱,一股衝動想沖身回房,拿起行李掉頭就走。 「算了!」納西斯起身離開餐桌。「你不會做飯就算了!反正我到外面吃也一樣。」 他絲毫不顧及秋夢天的感受,留下她獨自在餐桌瀕臨哭泣的邊緣。 他到底為什麼要收養她?只是為了這樣羞辱她?沒有人會這麼無聊的!那麼到底是為什麼? 在剛剛那一轉輪的時間,她的思緒千折百回。她想,偷偷地離開算了,回去小村子或者什麼地方都好。她已經十七歲了,應該可以獨立自主。當她這麼想時,突然感到兩道冷潭的波光,凌空穿越,如枷鎖般地套來;不由自主地,夏熱裡一陣冷顫,涼透了她的心臟。 怎麼會這樣?秋夢天伸手按住胸口。才轉念又想著離開,那股冷寒再次冰透了她的心房。她禁不住那股寒,趴在餐桌上,嗚咽出聲。 她感到那兩道冷潭的波光仍然籠罩著。回過頭——廳房一角的納西斯,正晶目朝著她凝望。是他!這個可怕的人,正使著惡魔的力量,讓她根本無力反抗。 這樣想著時,冰封的痛楚便似被暖流拂過,全身輕鬆起來,血液又流回心房了。兩人對峙凝望,末了,秋夢天起身倉促回房。 納——西——斯——謎一樣的人物啊!透露著不可思議的神秘。秋夢天仰頭靠著床側墊!半揉擔憂,半合疑惑,命運三女神克蘿絲歐,蕾克西絲,愛翠波絲啊——將要告訴她什麼? 「夢天,樓房賣掉了,今晚你來,我們最後一次看星星。」 「嗯!你把那些海報留給我,至少,把『銀河』留給我。」 一輛捷安恃平馳滑過鄉間的小徑,兩張年輕、明暗分明的投影,矮在小徑兩旁的小草上,波浪起伏地反射出夕陽的金光。 單車在一幢獨立的兩層樓屋前停下,秋夢天跨下後座,和楊幸福一前一後步上頂樓小房。 「今天還是看銀河嗎?」楊幸福問。 「不了!」秋夢天書包一丟,就往床邊一靠,席地而坐。「今天找夏季大三角,順便碰碰運氣看有沒有流星。」 「流星?想許願?」 「也許,真會實現的話。」 楊幸福也跟著矮身坐在地上說: 「光害大嚴重了,又是夏天,如果是冬天的話就好了。」 「不錯了,這種夜色你還嫌不滿意,以後上北部,看你到那裡找這麼好的觀測點。」 兩人的身影,又在樓牆邊凝成絹印的拓本。月亮上升了,秋夢天指著上弦月說: 「應該向它祈願的,只可惜月缺——你夢見過自己在飛翔嗎?滿月……有風……」 她的眼光逐漸迷濛,雙手夢遊般地伸向清空…… 「我常常夢見自己在天空中飛翔,滿月有風的時候在天空中恣意地飛翔……」 兩人並坐在床上,光在周圍流竄著。她輕輕地說,深怕驚動了什麼。 納西斯沉默著。 納西斯? 秋夢天揉了揉眼睛。奇怪,他什麼時候到這裡來的?楊幸福呢?管他的,她對納西斯恍恍地笑了笑。 「可是,那一晚……」她收住了微笑,皺著眉,停頓下來,起身靠向窗邊。窗開處,寶藍的天空便圍兜過來。涼夜有風,綴著天星幾點,明月當空正照。 「那一夜,也是這樣的月圓,這樣的清風,這樣的夜空——那時候我還很小!其實,到現在我還是搞不清楚那究竟是真實還是夢。」她將身子探向清空,語無倫次地說著。 「你一定不相信!星星竟然掉了下來,掉到我脖子上,變成了這星星墜鏈。然後……」她回頭看了納西斯一眼,他低著頭,像是睡著了。她再回轉身,對著夜空呢喃自語。 「那個人,他說他是鬼,會吃人,全身裡在銀亮的光輝中,又美又令人恐顫。他叫我什麼都不可以說,等我長大了,他便會來接我。這根本是騙小孩的把戲嘛!可是那時我怕死了!那幾個晚上一直做惡夢,夢見他來接我,將我一口接一口地吃下去。哈,你一定覺得很好笑。慢慢長大後,我便知道,那一定只是個夢!倒是這條項鏈,我一直想不明白。現在想來,大概是奶奶偷偷替我戴上的。我常吵著要去摘星星。不過,說真的,有時我真的盼望那個夢能夠成真。他來接我了,那個鬼,還有奶奶,離開那個家——我一直在尋找。尋找……然而,奶奶死了,你卻出現了。第一次見到你,就是那個迷漫輕霧的早晨,我還看花了眼,以為是他,那個銀色頭髮的鬼真的來接我了——啊!你一定覺得很無聊吧,我知道,你不會相信這些的,其實我自己也很懷疑……」 秋夢天自嘲地無聲笑著。 「不!我相信。」納西斯的聲音,迴盪在流晃的空氣中,劃破長夜的寂靜。 「我就是那個鬼。」 什麼? 秋夢天猛一回頭,床邊站著一個人影,銀色澤亮,起伏著波度的頭髮,閃著一身銀光,透生著騎士的冷峭,還有那雙閃爍妖異光芒的黑眸——赫然是多年前夢裡的那個鬼! 他一步一步地踏近,臉上露出殘酷的微笑,欣賞著驚愕、恐慌、不相信眼前一切的秋夢天。他冰冷的手,來回地在她的臉頰摩掌著,然後緩緩移落至她的頸間,緊緊扣住喘動的脈搏。 不!他不是納西斯…… 「啊……」 秋夢天大叫一聲,驚醒過來,冷汗流了一身。她伸手摀住頸子。 真夜迷濃,重重炭墨色,濃烈得化不開。深夜中醒來,時移事往,是那麼容易簡單——她坐在床前,突然愣愣地放開手,在黑暗裡怔仲地憶起往事塵埃。 生命中美好的日子,慢慢地,可能就這樣消逝了。幸福啊,為什麼依然如只折翼的青鳥,遲遲不來?好像孤單久了,便沒有資格說哀愁;因為悲傷與閒愁,對她來說,都是不適合的。奶奶死了,她更要堅強!但是,那個夢…… 啊? 想到剛才夢中,納西斯雙手掐住她脖子時,那種真實得駭人的冰涼,她就忍不住抖泛出一身的雞皮疙瘩。太可怕了! 她突然想起什麼似地,跳下床,躡手躡腳地推開房門。 屋裡黝暗一片,她摸索著。意外的,發現納西斯的房門半掩著。 她悄悄地走入。 窗台外,一輪明月窺人,卻不知何時初照;窗台內,空蕩的床上,墊著些許疏冷的清光。牆上的白雲,在這暗夜,魅影似地游移著;中天的新月,依然如常地彎著。新月旁綴著天星一顆。 什麼時候多了這顆星的?納西斯呢?一種異樣的感覺,一波波地朝秋夢天的背脊襲來。這黑夜中,誰在檢視? 暗影處,月色三分,薄弱地勾勒出納西斯冷峻的神態。 空氣成冰凝結,兩人各以最初的姿態相互凝視,企圖穿透黑暗的網,滲入暗夜的心。月色卻偷偷地沁入,彙集成河,蜿蜒過他們之間。 「這麼晚了,你來我房間做什麼?」納西斯走到光影之中,一副逐客的口吻。 秋夢天下意識地抬手護住頸子,疑惑地看著他說: 「你怎麼在家?」 「我不在家,要去哪裡?」納西斯往床上一躺,不再理她。 「可是……滿月……」秋夢天退到了門口,依然不解地自語搖頭。同住這些日子以來,她發現,每到月圓的日子,納西斯通常是徹夜不歸。 「什麼?」 納西斯聽到了她的呢喃,立刻反射動作似地,從床上彈跳起來。 「啊!沒什麼!」 秋夢天迅速沒入廳外的黑暗中,逃回自己的房間。 她實在不曉得該如何和這個人相處,他是那樣難以取悅呀!她並不是善於察言觀色,並善解人意的女孩。她壓根兒也不想取悅他。可是,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彼此之間那種緊張壓迫的氣氛,簡直會把人給逼瘋。 他好像沒什麼親戚朋友,來往的都是大學裡研究學問的夥伴。偶爾一、兩個會登門拜訪,此時,他總要秋夢天避在房裡,不許她踏出房門一步。 他究竟是什麼樣的身份?大學講師——這一點,她知道。她懷疑的是,工作以外呢?他的親人,他的家屬,他的舊友,甚至他的過去——關於他的一切,都顯得那麼莫測高深,鬼才相信他真的是她父親的故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