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首頁 > 作家列表 > 納蘭 > 千金女撞上大將軍 > 上一頁 返回 下一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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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納蘭 如今已身為翰林學士的崔名亭,一張臉簡直變成了紫色,望著從十二歲那年忽然變得粗野反叛不聽話的女兒,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羞慚,雙唇微微顫抖著,卻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崔夫人驚慌地看看福康安,再看看忽然木然站在原處的崔詠荷,乾笑一聲,「這孩子。這孩子就愛胡說八道。」 「我不是胡說。」崔詠荷看看呆若木雞、站在原地的父親,望望還在努力往臉上堆笑、想要打圓場的娘,再看向帶點震驚望著自己的福康安,說不出是羞恥,還是悔恨,她憤然一跺腳,扭頭跑出大廳。 福康安清晰地看到她轉身的那一瞬,眼中閃過的一抹晶瑩。 幾乎是沒有經過任何思考,福康安本能地拔腿便追。 崔大人叫了一聲,生恐又惹出什麼事端,也要跟過去。 韻柔急急地叫了一聲:「夫人!」 崔夫人一怔。 韻柔含笑上前,「夫人,這些年來,小姐見了福三爺,就愛打打鬧鬧,有你這長輩在場,反而不妥,不如就由著他們吧。」 「可是……」 「夫人,這些年,小姐見了福三爺,哪一回不發脾氣,福三爺何時惱怒過她了?」 崔夫人聽她言之有理,又見丈夫仍站在原處,神色難看之極,實在讓人不放心,終於點了點頭。 直到荷花池畔,福康安終於追上了崔詠荷,一伸手抓住她的夾衫,「詠荷!」 在福康安面前,挑明了這麼多年心頭的恥辱羞憤,崔詠荷此時極度難受,根本不理福康安在身後的呼喚拉扯,仍往前跑。 正值夏日,她身上的衣裳翠薄,因前衝後拉之力,衣扣竟被扯斷了,衣裳似要應力往後脫落。 福康安驚見她後方領口下滑,露出雪白的肌膚,大驚之下,本能地鬆手。 猛力往前衝的崔詠荷失去平衡,很自然地臉朝地面跌了下去。 「詠荷!」福康安忙上前要扶她起來。 崔詠荷拚力掙扎,「你走開……快走開!」聲音裡竟帶著泣音。 福康安驚異地看著她。這個女子見了他,向來又凶又悍,卻從不曾做過女兒家嬌柔哭泣之態。 崔詠荷席地坐起來,抬起來看向他,「夠了,已經夠了,我鬥不過你,我認輸了,你可以放過我了嗎?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肯退婚,結束這一切?你一定要像耍猴兒一樣,看我一家露盡醜態,你才開心嗎?」悲憤的話一句句問出,眼淚悄悄地自她眼角滑落。 心頭隱隱的疼楚。微微的不忍,和奇異的溫柔,到底是因何而來?福康安輕輕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驚奇地感覺心靈在這一刻的柔軟,所以輕輕蹲在她面前,望著她時,就連聲音也變得無比柔和:「為什麼這樣說?你真的一直以為我是戲耍你嗎?」 「不要告訴我你是真心的,沒有人會相信。傅家是什麼人家,為什麼要和崔門聯姻?我清河崔氏,雖自戰國起歷代為官,是一方名門望族,可是,如今在大清朝,也不過是寒儒薄宦,不值一提。」 崔詠荷低低地笑,可是眼淚卻仍止不住地落下來,於是她垂下頭,讓散亂的發垂在眼前,遮住她那含淚慘笑的臉。 「也因此,他們才會為了被傅家抬舉而喜出望外,也為可以成為旗人而沾沾自喜。清河崔氏,百代書香,有骨氣、有學問的讀書人,原來不過如此。」 崔詠荷繼續在笑,笑聲越來越大,福康安看不到她的臉,只見到地上的泥土,點點濕潤。 心忽然疼得好厲害,沒有多想其他,他輕輕伸手,將那悲笑哭泣的女子抱人懷中。 懷中的人似要掙扎,他下意識地收緊雙臂,「詠荷,不要這樣,沒有人看不起你,真的沒有。」 「沒有,當然沒有。」崔詠荷猛然抬頭,閃著淚光的眼中,有怒有恨有怨,「我是你福康安未過門的妻子,別人羨慕我還來不及,哪裡敢笑話我?可是我還不至於蠢到真以為能一步躍進龍門。 不論你們當初是為什麼要定親,現在也該利用完了。這些年來,你看夠了,我也受夠了。一次又一次,我必須忍受我爹娘極盡全力地向你家獻媚,必須忍受我自己被當作諂媚的工具…… 不論你傅家如何高貴,也該夠了吧?你明明不喜歡我,為什麼還要繼續這一切,讓我扮演可笑的妓女……」 「詠荷!」福康安驚異到極點,以至於第一次帶著憤怒的口氣對崔詠荷說話: 「怎麼可以對自己用這樣低賤的比喻?你為什麼要這樣自尋煩惱,我何時比過你、何時笑過你?」 「你不比不笑,比別人比了笑更過分!」崔詠荷氣得用貝齒用力地咬了一下唇,唇上一道深深的齒印,令福康安一陣不捨。 「你總是這樣笑,笑著叫老師、笑著叫師母。可是你老實說,你真的敬重我爹爹,真的當他是老師嗎? 你們傅家的人總是這樣高貴,對什麼人都笑,從來不會失禮。在你眼裡,我們就像是螻蟻,無論做什麼,都不可能讓你動容。」 崔詠荷雙手本能地握成拳,想要打扁這樣的笑容。但拳頭舉起來了,卻發現福康安臉上一點笑容也沒有。 他臉上神情似喜似悲,眸子裡那奇異的光芒,令崔詠荷生出滿腔的憤怒,卻罵不出一句話來,已經舉起的拳頭,也懸在那裡,忘記打下來。 「對不起,詠荷,對不起!我明明知道,卻還是任憑這一切發生;我明明知道你的痛苦,卻裝作不知道。」 「你……」張口,卻只能說出一個字,眼前的男人臉上深深的苦痛與自責,令崔詠荷渾身劇震,更加懷疑這只是一場夢。 「是,我是知道的。我知道你十二歲以前,聰明乖巧,最得爹娘喜愛,烈女傳、孝女冊、女四書,全都可以背誦。可是十二歲以後,你卻故意只看些小說故事,甚至禁書雜文。你故意行為粗野,任性妄為;你故意處處違逆爹娘,處處惹我生氣,這一切的一切我都知道。 可是我明明知道,卻還是不肯設身處地為你想,不肯承認你是受到了怎樣的打擊和傷害,才會有這種改變。」福康安情不自禁地收緊擁抱她的雙臂,不知這一刻的緊擁,是否可能略減她多年來的傷痛? 「可是,詠荷,我不是存心戲弄你。我承認當初定下婚約,是有一些別的原因,但是,婚約定下的那一刻,我就不存半點戲弄之意,我是真心要娶你為妻,此心此意從未更改過。 老師與師母或許有些急切於功名,但這也是情有可原,你素來自尊心強,所以倍以為恥,但是,我的確從沒有想過要恥笑和輕視任何人。」 他一邊說,一邊看著崔詠荷怔怔望著自己,猶似不能理解這一切的精緻小臉。 她臉上又是淚水。又是污演月圓的眼睛又瞪得很大很大,像是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令他不覺笑了起來,帶點憐惜和溺愛,福康安很自然地拾起手,用袖子去擦她臉上的污漬。 崔詠荷不知所措地扭開頭,雙眼慌亂地望天望地望池塘望荷花,就是不肯望他,「你不要再戲弄我了。你怎麼可能會喜歡我?我又不是絕色佳人,又不知書達禮,又不賢良溫柔,又野又髒……」 福康安不理她的推拒,仔仔細細地擦去她臉上的污漬,微微一笑,「哪個人說你髒?我從來不曾見過比你更乾淨的女子。」 「你、你又想嘲笑我。」本能地抬手想打他,但不知為什麼,他的雙臂稍稍一緊,自己手上的力量,就消失得一乾二淨了。 福康安溫柔地微笑,不再高貴、不再疏離,「你說我總是笑,不是因為我看不起你的家人,而是因為官場就是如此,必須永遠帶著這樣的笑容面對每一個人。 我從來沒見過比官場更骯髒的地方,卻也從來不知道,這樣的官宦之府,會有一個像你這般乾淨的女子;也從來不曾見過比你更真更純、更有勇氣,敢言敢怒的女子。 所以,答應我永遠、永遠不要貶低你自己。」 當那從不曾見過的笑在福康安唇邊綻開時,她就已什麼也看不見了。 是不是夏天的太陽太刺眼了?為什麼眼前有這樣強烈的光芒在閃動,整個世界,都是一片金色的光輝?而這一切,只不過是因為他第一次發自真誠的微笑。 耳旁聽到的話,更加令人不敢相信,那永遠高貴微笑著的壞蛋,怎麼可能會說出這樣的話? 或許這一切都是夢,只有在夢中,才會有這樣迷人的金色光輝,才會聽到這樣好聽得不可能是自他口中傳出來的話。 一定是夢,一定是作夢。 不知是無措還是不信,抑或是想要快些醒來,崔詠荷很用力地咬著下唇。 福康安皺著眉頭,看她如此努力地用雪白的齒去蹂躪那朱紅的唇,心又開始輕輕疼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