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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關靜 」小姐。」長工輕輕喚了一聲。 』 「什麼事?」無邪從書冊子調開目光。 長工送上竹草編的蝶兒,煞是好看。 無邪一見那竹草編的玩意兒便笑。 長工見小姐開心,於是大著膽子問:「小姐,這編蟲兒、蝶鳥的男孩想見小姐一面。」 「他想見我!為什麼?」 「不曉得,只是他天天來、天天等,小姐,您能不能去見他一面,否則,那男孩像是不會死心。」 「這個……」無邪側著頭,小小地為難了一下。她偷偷溜出去見他一下,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只是.... 「師傅讓我做學問,而且,待會兒娘還要帶我去法源寺為爹爹跟哥哥們祈福。」 「小姐,就一下下嘛!」長工幫著天養求無邪。 「不要。」 「小姐--」 「我說不要就不要。」無邪手裡把玩著天養送來的鳥兒,心裡雖覺得這些草編的小玩意兒好看,卻一點感激之心也沒有。 在她心中,討爹娘歡心,做個好孩子,遠比見一個會用草編小玩意兒給她的男孩來得重要。 ***** 光陰荏苒,轉眼間,十個寒暑過去。無邪從六歲的娃兒變成了個亭亭玉立的姑娘家。其間,無邪上學堂求學,天養曾偷偷地去見過她幾次。 但無邪沒認出他來,只當他是鄰近家的窮孩子,沒能讀書、識字,還光著腳丫子走路。 有一回,無邪特地拿了雙鞋來找他,說是要給他的。 那一次,天養才明白他跟無邪有如雲泥般的差別。他謝絕了那雙鞋,而且,從此以後不再偷偷的來瞧無邪了,偶爾,他在街上賣貨,碰巧遇到無邪來逛市集,他便會遠遠地避開,不願讓她瞧見他的窮、他的狼狽。 而今天,他陰錯陽差地來到這間學堂賣貨,意外地撞見了無邪。這一面,他盼了好久,久到當他的視線連上無邪的身影,便再也捨不得放開。「無邪、無邪……」學堂內一個少年叫住無邪翩飛的身影。無邪傾身與那少年交談,她說話時沒了小時候比手劃腳的習慣,倒是多了一份恬靜,有官家小姐的氣度,又似小姑娘般的羞赧。 數數日子,他究竟有多少年沒見到無邪了呢? 十年有了吧? 然而,十年的時光卻抹不去她在他心裡投下的波瀾,他還記得他們頭一回見面,她給他的步搖救了他娘一命,而且,還葬了他爹的屍身。 他更忘不了她告訴他她的名兒時,她小小的指頭就在他的掌心上畫著。一筆一畫、一勾一勒。 雖然他完全看不明白無邪寫的字,可是,「陰無邪」三個字卻像塊燒著紅光的熱鐵,烙在他的心版上多年,令他不敢忘。 「賣貨郎、賣貨郎……」學堂裡的伴讀們叫醒天養走丟的魂魄。 天養回過神來。「什麼事?」 「這些東西共多少銀子?」伴讀們把挑好的花手帕、香荷包跟胭脂水粉一古腦地堆上,讓天養算帳。 天養數了數,說了個數。「七個銅板。」 「七個銅板!」 「太貴了。」 「算便宜一點吧!」 「我們買了這麼多。」 「對啊、對啊!」眾丫頭們圍著天養,你一言、我一句地纏著他殺價。天養本是個老實人,賣的東西開的價碼實實在在,童叟無欺,可這會兒他讓這群娘子軍們你一言、我一句地喊價,頓時糗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你們幾個,淨欺負人家老實。」突然,一道甜而不膩的嗓音加入人群。 丫頭們齊轉過身去,見到來人後,馬上打恭作揖,叫了聲「小姐。」 「怎麼?嫌人家的貨貴?」無邪安步當車,緩緩地走過來,順便看著貨架上的貨物。 她的目光不曾瞄過天養一眼,但他的目光卻隨著無邪打轉。 他的一顆心撲通撲通地直跳著,盛載著多年來的傾慕相思。原來……原來看到自己朝思慕想的人會想要哭便是這種情緒;原來……原來這種情緒就叫做「相思」。 天養昏昏沉沉地念著相思,在迷迷糊糊中聽到人聲的嘈雜。 他聽見那些伴讀們說:「也不是啦嫌貨貴啦!」 「不是嫌貨貴,幹嘛殺人家的價?」無邪沒好氣地數落了伴讀們一句。 伴讀們嬉皮笑臉地回答,「這是習慣嘛!買東西哪有不殺價的理,是不是呀?姊妹們。」為首的丫頭使了個眼色。 眾丫頭們各個點頭如搗蒜地附合著。!對呀、對呀!哪有買東西不殺價的?咱們大娘上市集買個蔥呀蒜的,都得殺價呢!」 「你們要殺價也得看情況,瞧瞧你們買了這麼多,這位小哥才算你們七個銅板,你們說,你們再這麼胡天胡地地殺價,這位小哥還有賺頭嗎?」 「唔……」丫頭們不敢再多說話了,連忙付了七個銅板,抱著才買到手的花手帕、銅鏡趕緊腳底抹油,速速離開,省得大小姐待會兒又要指著她們的鼻頭一個個地開罵了。 丫頭走了,無邪這才回頭。 她一回頭,就看到賣貨郎那楞小子直直地盯著她瞧。 「你幹嘛直直地盯著我瞧?」無邪直言無忌地問天養,「我臉上長花了嗎?」 「沒、沒有。」天養慌張地猛搖頭。 他是沒想到她會來,沒想到自己還能離她這麼近,而且,她還在跟他說話呢! 「那這個怎麼賣?」無邪手中拿著一條花手帕在手裡端看著。 那素白的緞面上靜靜地躺著一朵水蓮花,清雅中帶著傲氣,就像她一樣。 天養道:「不用錢。」 「不用錢?」無邪的目光從一堆貨裡移開,對上賣貨郎的眼。 他的目光如炬,燒著比火還熱情的情感。 不知怎地,他火熱的目光不曾帶給無邪嫌惡的感覺,相反的,她反倒是很喜歡他這麼看她。那感覺像是窮其一生,他都會將她呵護在他的掌心上。 呵護在他的掌心! 無邪因為這樣的念頭撞進她的腦子裡,而突兀地笑了出來。 她堂堂一個相國千金,誰都爭著呵護,她犯得著為了一個賣貨郎的熱心,而感動得不能自己嗎? 「送你。」天養再說一次。 「送我?!」無邪有些驚訝。「為什麼?」 「謝謝你替我解圍。」 「那只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無邪要他別放在心上。她沒做過什麼,不該平白無故受他的恩惠。 無邪留下兩個銅板在他的貨架上。 「太多了。」天養急著揮手,拿著兩個銅板硬要還給無邪。 無邪不領受,只說:「那我再挑一個,唔……」無邪的目光在貨堆裡梭巡。 天養就楞在原處,靜靜地看著無邪挑貨。 從她跟他說話的態度、看他時的目光,天養頓時明白一個再殘酷不過的事實--無邪她忘了他。 她不記得他了!只是……他有什麼好訝異的?他們相遇那年,她才六歲,雖然見過幾次面,但是,她的生命中一直有比他還重要的人事物存在著。 她忘了他是理所當然的事,是他傻,不該存有非分之心,以為她會突然記起在她六歲時,她的生命中曾經出現過一個賣身葬父的男孩,記起她將她的步搖給了他,連帶地也給了他不同的生命意義。 他憑什麼要一個六歲的小女娃記得一個粗魯不文,只曉得偷偷看著她成長的男孩? 天養笑了,笑中帶著苦澀與自嘲。 無邪驚呼一聲,喚回天養。 「這是什麼!」無邪指著貨架裡一個竹葉編的蟋蟀,她拿在手裡把玩著,久久不放。「在我小時候,我房裡擺滿了這些小玩意。」「是嗎?」天養聞言兩眼發亮。原來她還記得,記得他曾送給她的東西。頓時,天養眉開眼也笑,只為了無邪不曾忘了他送給她的東西。 無邪將草編的蟋蟀放在掌中把玩著,像是找到好久不見的同伴與童年記趣。 「不過這草編的蟲兒、鳥的,日子久了,竹葉枯了,這些玩意不再青翠、好看,便讓我奶娘全扔了。我記得我那時候還哭了好久,直要奶娘再買給我,奶娘找了好幾家店舖,整個城都快讓奶娘給走遍了,奶娘還是找不到有人在編這個賣。」說起童年時的往事,無邪口中仍不掩遺憾口吻。 「那你怎麼不來找我?」天養沒經大腦地脫口說出心裡的想法。 他若是知道她曾為了竹葉編的蟲子哭,早七個、八個地送往她家,絕對不會讓她掉一滴眼淚。 「你!」無邪聽到他說的話,卻輕笑了出來。「我那時候還小,又不認識你,我怎麼叫你替我編呢?」 無邪早忘了在她小時候,生命中曾闖進一個叫天養的男孩,只知道這些小東西佔去她童年裡絕大的記憶。 「這個賣我吧!」無邪將蟋蟀放在掌心裡,捨不得放手。 「這是不賣的。」 「不賣!」無邪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好可惜。」因為,她是真的好想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