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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蘇荻    


  費雋淳扶著她慢慢走回雙飛樓,進到燈光明亮的房裡,仍舊沒瞧見蓮媽的蹤影,就連半個奴僕也沒看到。他多少猜出這女人在想什麼,可惜的是,她自以為瞭解男人,卻還不夠瞭解他。

  「好好躺著,我去倒杯水給妳。」他放她到床榻邊,預備起身,怎知身後卻伸出兩隻玉臂緊緊環住了他的腰身。

  「雋淳……別走……別離開我……」柔蕩嗓音寡廉鮮恥地在他耳邊輕呢著,豐腴飽滿的胸脯同在他背部來回游移。

  雖是未經人事的黃花閨女,但為了勾引費雋淳,馬雲盼使出了渾身解數,不但翻盡禁書,並求奶媽傳授此道,如今只求他意亂情迷與她歡愛一場,這麼一來,她就能順理成章地賴上他、要他負責,管他與那醜人是否會鬧得兄弟鬩牆,總之,能得到莊主夫人一位才是她想要的。

  「弟妹還請自重!」他沒有立刻揮開她的手,也沒有立刻離開床邊,只是冷靜自制地加重著語氣。

  「我……我喜歡你,從頭一回見到你就深深為你著迷,求你……求你憐憫我這個空虛寂寞的妹子……」

  在這時候,費雋淳猛地抓住那不規矩的手,在她正想往下摸索的時候。

  「弟妹難道連禮教都不顧了嗎?」厲聲低喝。他在忍耐,也在試探,更是在給她最後一次悔悟的機會。

  怎知馬雲盼突然哽咽一聲,收回柔荑倒進床鋪裡嚶聲哭泣。

  「嗚嗚……嗚……」

  這也是她戲碼裡的一部分嗎?他回首冷眼凝望著哭得梨花帶淚的馬雲盼,無動於衷地繃起臉孔。

  「妳有什麼好哭的?」

  啼哭了半晌,她噙著淚珠抬起狀若楚楚可憐的嬌首。「大哥,請您同情弟妹的遭遇呀,因為上一代所立下的婚約,我不得不嫁給令弟,然而您知道的,他根本不喜歡我,還在新婚燕爾之際丟下我出了遠門,如今都過了兩個多月還音訊全無、歸期未卜,這教我待在莊裡情何以堪呢?」

  「他出這趟遠門本是不得已,弟妹心知肚明,他這張臉孔有多不討喜,妳說他不喜歡妳,那我請問,妳喜歡翰淳嗎?」他嘲弄反問,神情卻冷漠至極。

  「我……我……」如果她答喜歡,就等於搬了塊石頭在砸自己的腳,如果她答不喜歡,剛剛的哭啼更形同鬧劇一場。「我……我在未嫁給他之前,對他甚為傾心,如今……」

  「如今怎麼樣?」

  「如今我對您……」

  費雋淳在等著她把話說完,因此盯緊了她閃爍不定的眼睛。「說呀,怎麼不說了?」

  「我已經說過了……」扭絞手指,她垂下沾著淚珠的眼睫。「我說我喜歡你,從頭一回見到你,便為你著迷……」

  「夠了!」費雋淳怒不可遏地起身斥喝著,胸口漲滿激動的狂潮。「荒唐!真是荒唐透頂!像妳這樣荒淫污穢、厚顏無恥的女人,早該被拖到大街上讓人唾棄辱罵,而不是待在我的莊裡毀壞費家的名譽!」

  「大……大哥……」馬雲盼的臉嚇得慘白,慌亂間抓住了枕頭,驚懼失措地直往裡頭縮。

  「聽著!妳只要再有一次行為失當的地方,不管二弟是否趕得及回來親自處理,我都要按照家法懲治妳!」咬牙切齒地吼完這句,看也不看她一眼,費雋淳憎惡地拂袖而去。

  震呆了心神的馬雲盼,讓這急轉直下的轉折給嚇傻了思緒,沒法兒哭、沒法兒笑、沒法兒發怒,更沒法兒難過,就只是傻傻地,看著費雋淳如狂風捲離;又看著蓮媽匆促地跑了進來,拚命搖晃她、搖晃她……但她就是不想回到現實,就是不想……

  第八章

  「哈哈哈……哈哈哈哈……」

  從「綠蔭閣」裡傳出朗朗笑聲,那是聚集了茵茵、阿梅、秀瓊、以及巧芬、巧芳的快樂聲響。看來除夕夜沒返鄉過節的丫鬟們,全在吃飽飯後跑到這兒聊天說地了。

  「這麼說來,馬家那個大少爺可不能隨便去廟裡拜拜了。」想著腦裡的景象,阿梅掛在嘴邊的笑意更深了。

  「為什麼?」年幼的巧芬天真問著。

  「因為寺廟每逢特別節日都要宰殺豬公啊,萬一馬大少走進廟裡被人當豬只抓去充數,那豈不嗚呼哀哉?」

  「哇哈哈……阿梅,妳好壞哦。」眾人忍不住又捧腹大笑。

  「不過,馬少爺雖然愛對我毛手毛腳,但我覺得,其實他還算是個好人。」到了結尾,茵茵還是一本正經地替他說了句公道話。

  「他對妳那般色迷迷的,妳還覺得他是好人哪?」秀瓊難以置信地吐了吐舌頭。「茵茵,妳未免太善良了。」

  「說實在話,我從小在馬府長大,誰對我好、誰對我不好,我心裡清楚得很。有些人,表面上對你冷漠,其實暗地裡不曉得做了多少對你好的事情;有些人則相反,一臉的道貌岸然,其實是名副其實的壞胚子。至於馬大少,撇開他老把我當獵物一般盯著看、亂摸我的手以外,他對我倒是呵護得很,誰若在他面前罵了我,那是自討苦吃,當然,只除了我娘。」一提及她那沒啥心肝的娘親,茵茵的好心情驟然下沉,不免有些失落地抿了抿唇。

  阿梅與其它人對看一眼,多少瞭解到,那蓮媽並不疼茵茵;她疼的,反而是那個凶悍跋扈得可怕的二夫人。

  「說也奇怪,妳娘怎地比較疼『那個人』呀?」因為不敢直呼她名、也不屑喊她頭銜,乾脆就用個「那個人」來代替。

  「從我有印象以來,我娘就是這樣了。」她無奈地苦笑。「或許是因為『那個人』自出生後便沒了娘,所以對我娘格外依賴,又會撒嬌、又會說甜話兒,還會耍手段,比起我這個不善辭令又笨手笨腳的女兒,也難怪我娘會疼她多一點。」

  「只是一點點嗎?」阿梅不以為然地誇大臉部表情。「我覺得是好幾十倍耶,從妳開始醫腳到現在,我也沒瞧過她來這兒看過妳。」

  「那是因為她得隨時服侍在『那個人』的身邊嘛。」

  「是這樣嗎?可服侍的工作不都是玉寧姐在做?嗯,可以確定的是,蓮媽待在她身邊吃香的、喝辣的,同樣過著奢侈享受的生活,也難怪她會這麼巴結『那個人』了。」她撇撇嘴,不屑地說著。

  茵茵只得打起精神笑道:「哎呀,不提這個了,提這傷心傷神傷脾胃,怪沒意思的,我們再聊些其它的好不好?」

  「好是好,不過……」阿梅正想接話,眼角餘光卻不經意地瞥到一個意外的身影。

  「莊……莊主!」一聲莊主,所有人都緊張地急忙起身行禮。

  「都這麼晚了,妳們還捨不得回房睡覺?」費雋淳的臉上破天荒露出溫和親切的笑容,看得每個人一楞一楞地回不過神。

  「她們怕我一個人待在房裡悶得發慌,所以來陪我聊天。」茵茵也被他的笑容所蠱惑,睜大眼楞楞解釋著。

  「難怪我剛剛在廳裡找不到半個人。」

  「那……那是……」

  「沒事的,妳用不著緊張。」舉起手,費雋淳望了下眾人。「時間不早了,妳們都回房休息吧。」

  「是,莊主。」一個個恭敬行禮後離去。

  待人走光後,歡樂的氣氛一掃而空,但不知怎地,儘管他適才還掛著異常和善的笑容,此刻,她卻覺得他心事重重,嚴肅的面孔覆著一層薄冰,她有些惶恐、有些不安,這可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他徐緩地在床榻邊坐下,沒將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反而靜默地望著房內某處,似在思索些什麼。

  「莊主,你怎麼了嗎?」鼓起勇氣,她在沉寂一刻鐘後開口問了。

  聽到她的聲音,費雋淳驀地微微抬眼,幾乎忘了自己就坐在她身前。

  他不著痕跡地回過神。「妳的腿恢復得怎麼樣了?」

  「……嗯,雖然每回扳骨還是痛不欲生,但我覺得玄大夫的醫術很好,扎針推拿也沒想像中那麼痛,前幾天他扶著我下床試走了幾步路,膝蓋的部分已經稍微直了些。」她想了想,神情愉悅地回答。

  「這樣很好……」他神思不屬地點頭。

  頓了半晌,她皺起眉心,試探地輕問:「莊主……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不,我沒事,我只是在想,妳這腳不曉得要到何時才能完全治癒。」

  「喔,玄大夫說我恢復的情況很好、很順利,還說我很會忍耐,換成了別人早嚷著受不了而放棄了。大夫還說,照這麼下去,只要再兩個月,我便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走路了。」一談起自己的左腿,茵茵總是眉飛色舞,開心得不得了,臉上漾滿了幸福滿足的笑容。

  那天真樸實的模樣,和馬雲盼的粉妝妖艷形同天壤!

  一樣的年紀,不一樣的出生背景,竟造就出如此回異兩極的性格,費雋淳在感歎的同時,亦不自覺地被她燦爛笑容所迷惑……他不懂,她自小到大的日子過得又悲又苦,何以還能保有如此純真的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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