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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蘇荻    


  「住口!」馬雲盼拂然變色。「奶娘,妳不疼我了是不是?還是良心發現要去疼這個瘸腿的女兒了?」

  「我……」蓮媽神色驚惶地答不出話,深感無力地望了茵茵一眼。

  「奶娘,妳最好記住,妳在這兒能受到禮遇,享受著和我一樣的生活,是因為我視妳為我的親娘,少了這層關係,妳不過只是個在廚房裡幫忙的老媽子罷了。」

  蓮媽黯然地垂首答:「是……老身知道了。」

  「知道最好,您從小疼我到大,這份親情,我是忘不了的,也希望奶娘您別再為茵茵說話,否則,我不保證她的下場會不會更糟!」馬雲盼冷冷地將腳抽回,鄙夷地揮揮裙襬。

  「請問,奴婢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惹得您這樣不高興?」雖然左腿已經痛得快失去知覺,茵茵還是倔強地想知道原因。

  本來已經打算要回屋裡的馬雲盼,聽到她的問題更加惱火。「妳自己做了什麼,還要我來說嗎?」

  「奴婢確實不知道!」也許是忿怒、也許是不平,她很大聲地回答,把每個人都給嚇了一跳。

  「好,很好!這種問題妳也敢問我。」她沉下臉。「妳勾引莊主,讓他留妳在身邊,明著說是當貼身侍女,暗著來則是當個陪寢的玩物!」

  「妳--妳胡說!」瞠大眼珠,茵茵情緒激動地奪口叫。「我沒有!我沒有陪莊主睡覺,妳怎麼可以這樣說我?

  「沒有?那麼就憑妳這只瘸腿哪能在他身邊服侍他?他同意,燕總管都不會同意!如果不是他看上妳這張臉、看上妳這個身體,妳有什麼資格取代玉寧伺候他?莊裡的丫鬟那麼多,又為什麼偏偏是妳被挑中?」

  「我……」

  「怎麼,沒話反駁我了是不是?」

  「我……沒有就是沒有,我沒有和莊主睡覺!」冒著再度挨打的決心,茵茵憤慨地吼著,吼完又跪著爬到蓮媽的腳跟旁邊。「娘,妳相信我,我沒有做這種事,妳要相信我。」

  「茵茵……」蓮媽動容地看著她,眼眶竟漸漸地紅了,忍不住就流下了痛心的淚水。

  「妳給我滾開!」馬雲盼毫不留情一腳把她踹開。「玉寧,快把她拉走!我不想看到她,把她拖得愈遠愈好。」

  「是。」玉寧為這一幕感到怵目驚心,連忙裝出厭惡的表情,粗魯地將茵茵拖離池子邊。「還不快走!」

  生平第一次,茵茵在人前掉眼淚,她好難過好難過,馬雲盼誤會她沒關係,但她不要娘因為這樣而更加不喜歡她。

  一直拖到了快到拱門前,玉寧突然低喝一聲:「妳出點力氣,我扶妳過門檻,別讓她們瞧見了。」

  腿痛得站不直的茵茵聽到她的話,只能咬著牙照做,勉強地攀著她的臂膀出了拱門,遠離馬雲盼的視線範圍。

  「妳要不要緊?」厭惡的表情逃逸無蹤,取代的是張關心又沉重的神色。

  擦乾了眼淚後,茵茵抬起臉看她。「妳……妳不是很恨我嗎?」

  「是很恨妳沒錯,但是,我沒想到那個賤婆娘更加恨妳。」一想起那個畫面,玉寧便忍不住打了冷顫。「好歹妳也是她陪嫁過來的丫鬟,可她怎麼會這樣凶殘地對妳?」

  「習慣了……從小到大,我一直都是她的出氣筒。」垂下眼睫,她似笑非笑地紅著眼眶答。

  「出氣筒?」玉寧又是一呆。

  「是啊,舉凡她有任何不如意、不順心的事,第一個遭殃的就是我。」

  「為什麼?妳娘可是她的奶娘呀,她……她……她……」連說了三個「她」字,剛剛發生的事一幕幕在玉寧腦海裡重演,慢慢地,她理解了什麼。「她把妳娘搶了過去,還不許妳娘護著妳,對不對?」

  「馬夫人在生她的時候難產,雖然孩子平安,可夫人也丟了命,所以她從小都是我娘在養。」茵茵邊說邊揉著發疼的膝蓋。「當時我娘也才生下我不久,她一個人帶兩個孩子,可說是十分辛苦,後來我慢慢地大了,覺得我娘似乎比較疼她……算了,反正我只是個奴婢,有沒有娘疼還不是一樣要被作踐?」

  玉寧站了一會兒,突然掏出一條手絹,蹲下來遞給她。「妳的嘴角在流血,擦一擦吧。」

  「謝……謝謝。」

  猶豫半晌,終究逃不過良心譴責,玉寧不安地再問:「還有,妳那天沒挨莊主的罵吧?」

  「沒有。」她輕輕地答,用手絹擦了擦嘴,那痛楚又教她低叫一聲。「唔,真不是普通的痛。」

  「是不是咬到肉?」

  「嗯。」

  「我……」玉寧想再說什麼,又覺得耽擱太久會讓馬雲盼起疑,因此急忙起身。「這手絹就給妳吧,妳好自為之,我要回去了。」

  「玉寧姐……」才剛轉身,她突然又喚了聲。

  「還有事嗎?」玉寧皺起眉。

  「謝謝妳,我真的很感謝妳。」茵茵很努力很努力地擠出笑容,像是不要讓她擔心似的,這個舉動,不僅讓玉寧心頭受到強大撞擊,連帶,往後也要受到更大的牽連。

  兩人之間萌生的友誼,就這樣再也切不斷了。

  ☆ ☆ ☆ ☆ ☆ ☆ ☆ ☆ ☆ ☆ ☆ ☆ ☆ ☆

  深秋的早晨,天氣驟地轉壞,陰雨綿綿,寒風一陣陣吹起。

  儘管這樣的氣候不太適合遠行,但費翰淳與鐵冀雲師徒倆仍按照計畫,在今天一塊離開了滄浪山莊。

  臨走前,沒有感人的送別畫面,也沒有依依難捨的欲走還留,費翰淳用一條黑色絲巾遮去了醜陋的鬼胎,與費雋淳私底下說了些話,便毫不遲疑地立刻上路;他與馬雲盼之間的關係早已凍結,根本演不出矯情的戲碼讓人感傷。

  茵茵舉著把紙傘遮在費雋淳頭頂,小心翼翼不讓雨水濺濕他丁點,看他望著三人漸漸模糊的身影,也似乎看到了他眼底正醞釀著某種風暴,她有些不安地瞄了瞄站在石階前端的馬雲盼,覺得二莊主走後的日子將會不太寧靜。

  雨勢由小轉大,盛裝又抹粉的馬雲盼在扮演完不捨的妻子角色後,轉過身,扭著豐腴的腰肢朝費雋淳走來,臉上堆滿了風情萬種的媚笑,還有虛假的溫柔與關懷。而玉寧在為她撐傘的同時,身子有一半都在淋著雨。

  「大哥,這雨愈下愈大,我們回屋子裡好嗎?」

  費雋淳注意到玉寧待在馬雲盼的身邊同樣飽受折磨,於是便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沒去回答馬雲盼的話,反而接過茵茵手中的傘,將她拉近自己一些。

  「傘由我來撐吧,小心著涼。」

  曖昧的舉動加上貼心的叮嚀,讓在場所有人都變了臉色,尤其是馬雲盼,她的笑容當場凝結在嘴邊。

  「謝……謝莊主。」茵茵不知所措地低下頭,心裡卻不感到高興,只覺得大家恐怕又要把話說得更加難聽了。

  「我們進去吧。」他的語氣顯得相當輕柔,彷彿茵茵真是他陪寢的愛妾,而且現在正得寵,不僅蒙他垂憐疼惜,而且還在眾人面前卸下冰冷臉孔,對她輕聲細語。

  然而最是無辜的還是茵茵,她多少知道莊主不喜歡馬雲盼,但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利用自己?難道……難道馬雲盼真的惇逆倫理地愛上莊主,所以,他要反過來這樣打擊她、羞辱她?

  還來不及把每件事情仔細想清楚,費雋淳卻突然攬住了她的肩膀,讓她再往傘下靠攏些,一股屬於男性獨有的體味撥亂了她的思緒,她傻傻地半窩在他胸前,傻傻地抬起頭,卻在還沒看到他的時候又迅速縮回去。不明白自己怎地呼吸困難,心跳不受控制地怦怦亂跳著。

  「妳瞧妳左邊的衣服都濕了,待會兒得趕快換件干的,知不知道?」

  「知……知道。」茵茵不由自主地微微發顫,她這麼明目張膽地依在他身旁,不是擺明更確定別人的猜臆嗎?可是,她能推開他嗎?不能,她不能呀,她就連跑開的勇氣也沒有。

  因為--就算是假的,她也心甘情願讓莊主利用,反正,這是她生平過得最有尊嚴的一段日子。

  而且,有種好奇怪的感覺在心裡快速蔓延著、激盪著,讓她緋紅著臉,幾乎無法多作思考。

  「大哥!」在這個時候,馬雲盼再也忍不住了,強忍著要失控的壞脾氣,搶過玉寧手上的傘,快步追上兩人。

  被擋住去路的費雋淳恢復了淡漠的神情。「弟妹還有什麼事?」

  「大哥,我們借一步說話,好嗎?」

  「好,我們在廳裡面談。」費雋淳倒也乾脆,繼續攬著茵茵往倚虹廳的方向走去。

  不一會兒,他們進到了屋裡,幾名家僕接過紙傘,並捧著乾淨的毛巾讓費雋淳將微濕的頭髮與衣袂稍微擦乾。

  「來,這毛巾給妳。」費雋淳將另一條沒用過的毛巾塞給了茵茵。

  這時,已經隨後趕來的馬雲盼忿忿不平地搶過毛巾,趁著他背過身走向廳裡,惡狠狠地瞪了茵茵一眼,然後彎下腰用毛巾擦了擦濺濕的鞋面,再迅速丟回她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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