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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念眉 「或許婚後我的私生活一樣亂。」他一直在給她反悔的機會,那顆日益膨脹明顯的良心,讓他自己都驚愕。 「沒關係,只要你給我幸福……」她不敢奢望完整的幸福,只要他給的,哪怕殘缺,她也快樂。 幸福?豫讓冷嗤一聲。 向他索討幸福、在他身上找尋幸福的氣味?她想必找錯對象了吧,活至現下的年歲,不識幸福二字的他,如何給人幸福? 「抬起頭來。」 「不要……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醜……」 微一使力,硬生生地勾抬起她的下顎,「我不是沒看過你的眼淚。」 她的眼淚,不只一次令他心煩。那種心煩不是厭惡,而是一種無法具體形容的鬱悶情緒。 蒔蘿怔望著他,千頭萬緒湧上心頭。他的性情好矛盾,冷熱總在短暫一瞬間,何時發作完全沒有預警。 「嫁給我你不會幸福。」他忍不住告誡,勸她收起期盼。 她的眸子染了堅定,「會的,我相信你……」她相信他,因為,她等這天好久了,他是她的美夢,美夢成真,她要請所有人見證屬於她的幸福。 「我的個性不會因你而改變。」 豫讓的生理時鐘與常人不同,性喜陰暗微冷的他,總是蟄伏到天濛濛亮才人眠,接近晌午才懶閒地銜接一天的開始,屬於半夜行性動物。 貪靜的他,談不上追逐夜夜笙歌的玩家之流,他以自己孤僻的方式錯開了與人日常的接觸,少煩少擾。 但如此優閒自在的生活模式恐有打破之虞;近來他的常在想,生活多了一個她,會不會有什麼不同? 現下的一切令人滿意,他不想改變,不想多費心思去照顧另一個人,不想生活被干預。 聞呀言,蒔蘿急著表明:「你不用改變,我會調適自己的心態配合你。我真的會努力的!」你一定要相信我……最後這句話梗在喉頭,因為酸澀滿溢,再也發不出聲。 美麗的跟瞳復上一層淡淡的薄翳,鼻根再度發酸。她好愛好愛他,能夠和他一起,什麼都好。 豫讓正色睇著她,那副委曲求全、不吵不鬧的性子,教他陡生一股莫名的氣,「我送你回去!」 蒔蘿不敢說不,即使心裡奢想與他多相處一會兒,可是他的態度變回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了,她不想再提畫展的事煩他。 又是她搞砸一切吧,不識好歹地破壞了兩人獨處的機會,弄擰了原本和諧的氣氛…… 她沮喪地走向他的跑車,木偶似的,一步一步像是踩在虛空裡。 豫讓撇頭望著駕駛座旁的人兒,長髮散落肩側,垂著頭顱彷彿關在自己的小天地裡,對外界不聞不問,不停地扭扯著自己的手指。 她看起來傷心極了,但他的情緒也好不到哪裡去。 駛離餐廳的專屬停車場,他開始加速,一路上橫衝直闖,見車就超,尋常人大慨會嚇出病來,然素來不夠勇敢的蒔蘿,卻是對他如此抒發心底郁氣的舉動,一點反應也沒有。 車內一點聲息也沒有,然後,隱隱地,他聽見了低鳴的啜泣聲。 他沒再看她的淚眼,抿著唇辦,雙手死命地握緊了方向盤,持續加速。 他的速度教蒔蘿心頭顫,但他的態度更令人心酸,她從來不明白迎合他的技巧,一再地惹他生氣…… 豫讓飆車般的時速,縮短了不算短的車程,很快便抵達了白家。 「我不送你進去了。」沒為她開車門的打算,他繼續坐在駕駛座上說道。 蒔蘿輕輕點頭,「嗯……謝謝你送我回來……」 「剛剛要是沒吃飽,請伯母幫你下碗麵,她應該比較清楚你的飲食習慣和偏好。」離別前,他競嘮叨了起來。 「我不餓了……」好想哭,眼淚忍不住想要掉下來。他對她分明溫柔,但她卻遏止不住難過的情緒氾濫翻攪。 他是忘了畫展的事了?她不確定,卻也不敢問。她希望他是因為心情不好而不想去,並非忘了她與他的這個重要約會。 頹喪的下車,沉重的心拖累了她的步伐,踏出的每一步好困難。 豫讓漆夜般的雙眼隨著她轉動,一咬牙,車子倏然來個大回轉,揚長而去。 車裡沒有她之後變得更悶,腦海亂如糾結的棉絮,扯得他生煩。 不喜吵雜的他,猛地按下了音響,選擇一個正在播放動感舞曲的頻道,讓激勁的旋律充蕩耳膜,借此忘記迴旋耳畔不去的她的啜泣聲。 然而她的淚滴像是落在他的心海,霎時湧起漫天的浪潮,不斷地在翻騰,在狂舞…… 豫讓死命的晃頭,但心頭那抹楚楚可憐的影子卻像生了根,怎麼也震不掉。 捫心自問,在她面前,他確實很容易把心底的防衛揭開一絲空隙,暴露出真實的心情;外人眼中無害的他,屢次對她展露了凶蠻的一面,誰會相信他竟讓一名柔弱的女子逼得失去了自制。 這樣的發現,令人無法忍受,甚至連自己也不敢面對,更別說讓人將最赤裸的他看個清楚! 他好不容易才構築起現今安寧而有秩序的生活,絕對不容別人來破壞! 白蒔蘿,當然會是他的妻子,但也只是一顆棋子。他著實不必為了她的喜怒,浪費時間瞎操心。 深吸口氣,如此告訴自己之後,呼息似乎也順暢多了。果然,是他一時庸人自擾想多了。 黃昏慢慢籠罩了整座城市,萬物都為霞紅所遮蔽,豫讓按下車窗迎著風,緩緩釋放混沌的心。 融人擁擠的車潮,他張臂迎接黑夜的來臨,因為,只有詭異陰涼的黝黑夜色適合灰暗的他。 ☆ ☆ ☆ ☆ ☆ ☆ ☆ ☆ ☆ ☆ ☆ ☆ ☆ ☆ 蒔蘿站在風中等候,北台灣的傍晚微有寒意,天色灰濛濛的,染滿下雨的前兆。 約了五點半,快六點了豫讓還沒下來,她在心中忖度,他一定遠忙著公事吧? 連日來,他每天下班後必與她約會,說是約會或許太牽強,他們除了吃吃飯就是一起看看電影,令人挫敗的是,即使每天都有機會見面,她依然覺得兩人的關係仍在原地打轉,絲毫沒有進展。 經過那天的不愉快後,隔日再見到他,他彷彿將之忘得一乾二淨,絕口不再提起,態度變回她熟悉的禮貌但卻疏離。 突然,身後公園傳來一陣急促紛亂的吵雜跑步聲,蒔蘿這才感覺到天空不如何時開始灑下斗大的雨滴,落在細嫩的臉頰上,有點兒疼痛。 仰頭望著矗立對街的辦公大樓,她內心泛著猶豫。 豫讓還在裡頭,每天她都在這兒等他,如果她跑去躲雨了,他會不會找不著她? 想了想,她決定守在原地。這場雨,該不會下得太大吧?她安慰自己不須害怕。 突然,一隻手冷不防地拍在她肩上,是豫讓。 「等很久了?怎麼不上去找我?」他聽見自己矯情的聲音。 他在辦公室裡聽音樂耗時間,公事早處理完了,剩下的不急之務明天再批也無妨;他是有意讓她在樓下枯等,從他的窗口往下望,她每次都依時前來,站在公園外的人行道上安靜地等他。 她真的很有耐心,不曾流露不耐煩神色,而他有時真是公務纏身,但大半都在辦公室裡拖延時間。 沒錯,他在等她忍受不了而主動切斷兩人絲絲縷縷的無形牽繫,只要表面維持婚姻假象即可。 蒔蘿不自覺地露出小女人的嬌態,「你在忙嘛。」她什麼都不懂,只怕成為他的負擔。 「下雨了,你沒感覺嗎?」 「我知道……」他好高,她的視線只能看見他那厚實的胸膛,那是幸福的屏障吧? 「既然知道為何不找個遮蔽處?」豫讓的口氣陡然摻入了不悅的責備,她那分不清輕重緩急的個性令他有些反感。 「我怕你找不到我……」察覺他的不開心,蒔蘿急著解釋。 「所以你不怕感冒?」 「你一下子就來了,只淋一會兒的雨應該投關係……」她只管他好不好,也只能想他好不好,她的心裡裝的全是他,至於自己,很多時候都被忽略了。 「你還搞不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嗎?」嚴厲地瞪視著她,為她這個要不得的想法。 如果,他在公司逗留久一點,那她是否真要在雨中多站這些時間?她為何非要如此信任他?她怎知道他不會遲到太久? 事實上,他一樣不瞭解她的病情,只知道她的身體不好,既然體質差,抵抗力當然不如一般人,他可不想冤枉地成為白家人撻伐的對象。 反正事情只要扯上白蒔蘿,那家子不問青紅皂白的舉止都是正常的。 「對不起……」他的指責教蒔蘿縮回自卑的保護傘下,囁嚅地道歉,纖細的身子因為刮來的一陣風而瑟縮了下。 「冷著了?」他沉斂的臉色更加冷肅了。 「不冷……」她垂首搖頭,卻止不住牙齒抗議的打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