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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謝上薰 雙輪馬車以老牛拖步的速度行進。 敝舊的車廂和勞累終生的駑馬是丁家少數的貴重財產之一,和坐在前頭趕車,一輩子都在丁家服勞役的老奴財伯一樣,是用來代表中年秀才丁耕義與一般村民的身份大不相同的重要象徵。 「筱樵,你看,多優美的田園景色!」那個趴在窗口、姿勢不怎麼規矩、隨著馬車晃動而搖頭晃腦的女孩,正張著一對興致勃勃的眼睛打量著她們即將定居的新環境。「這個大村莊真是少見的好地方呢!一路上所見到的田地、菜園、果林、花樹都那麼生機盎然,不見一片荒地廢土,連路邊的野花也笑得花枝亂顫。筱樵,快過來看嘛!」 「我以後再看,現在我的頭好暈,我想我大概暈車了。」年長她兩歲的姊姊林筱樵,有氣無力的軟癱在座位上,和阿姨兩人互相偎靠著閉目休息。 「好奇怪,我連一棵桃樹也沒瞧見,為何叫桃花村呢?」 「我不知道,也許很久以前是有的。」她是個軟心腸的好姑娘,不忍妹子老是唱獨角戲,勉強半睜開眼皮應和她。「我弄不懂你,來弟,怎麼你依然這樣有精神?你一點也不感覺疲倦,或頭暈嗎?」她們可是第一次坐馬車。 「不會啊!坐車子很舒服。而且,我一想到新的環境、新的生活,心裡既期待又歡喜,早忘了疲累這回事。」 林來弟陶醉的凝望窗外富饒的田園景觀,這意味著不會有貧困和飢餓的威脅。想到過去一個月,等待舅舅丁耕義的回音,眼看家中的存糧一天天減少,每晚入睡前都恐懼著沒人肯收留她們這一對孤女,筱樵還提到要去有錢人家裡當奴婢賺錢養活她,嚇得她每每抱住姊姊大哭,直到五天前姨媽出現為止。 幸好,最糟的時刻已經過去。 丁勤花只覺得全身的骨頭都快搖散了,漫長的旅途令人疲憊不堪,雨後的道路滿是泥濘、凹凸不平,三個人加上行囊,擠在狹窄的車廂裡,不是她這身老骨頭消受得起。 一路上,除了林來弟的吱吱喳喳聲,真是沉靜得愈發使人提不起精神。為了省下每一分錢,她們不住客棧,運氣好時可以借到農家或獵戶家的地板窩一夜,兩床被枕是筱樵、來弟少得可憐的值錢寶貝之一;既然自己有鋪蓋,還需花錢住客棧嗎?多浪費!丁勤花給她們的見面禮是:節儉!再節儉!吃的是從丁家帶出來、放一個月也不會壞掉的硬幫幫的乾糧,偶爾會有一片鹹肉乾佐味;經過市集時,若丁勤花心情好,也肯買兩粒果子給她們解解饞;碰上吃飯時間就買四碗熱呼呼的雜燴湯好泡軟乾糧下肚,再多就沒有了,喝的是自備水葫蘆中的清溪水或井水。如此這般節儉,丁耕義所給的盤纏才勉強夠用。 若是將盤纏全數花光,丁耕義起碼會擺起臭臉一個月。丁勤花太瞭解大哥「嚴以律人,寬以待己」的性格,所以能省一分就多省一分,這也是為兩名外甥女著想,不要一開始就留給了耕義一個「奢侈」的壞印象。 總算,快到家了,她有欣慰也有煩惱,家道中落的丁家如今又添兩張嘴…… 「天哪!那是誰家的宅第?」 伴隨一聲響徹整個車廂的尖嫩嗓音,林來弟突然跳下她當成椅子坐的老舊衣箱,掀開車門布簾,以敬畏的眼神看著可望而不可及的奇跡——一條岔路分開了兩個世界,那條以石板鋪成的私人道路一直延伸至彷彿遙若天邊的私人宅院,庭院深深無可窺視,遠遠的只見一角飛簷突出於蒼翠林木之上。 「多麼壯觀的府邸,理應放在京城才是。」林筱樵也以敬畏的口吻說。 趕車的財伯好像知道她們的好奇心,將車暫停於岔路邊。 「筱樵,這兒果真是好地方,我沒說錯吧!」 「來弟,你真是的。」妹子就愛胡思亂想,八成已在幻想巨宅裡住著某位神秘的英雄人物。想到這,她情不自禁的露出微笑。「一間漂亮屋子,不表示這裡一切都很完美。」 「至少是個不錯的地方,不然誰肯花鉅資在這裡蓋大房子。」 「說的也是。」 丁勤花大聲吩咐,「財福,趕路。」她似乎不樂意多停留。「來弟,把車簾放下,姑娘家瞧見什麼都好奇,太不像話!」 老馬拖著一身老骨頭繼續趕路。 「阿姨,那裡面住著什麼人?」來弟挨近問。 丁勤花原想閉目不理,但瞥見筱樵亦是求知若渴的模樣,倒不忍心了,這孩子長得貌美如花惹人憐愛,而今又沒爹沒娘,往後要多愛護她些。 她似乎忘了,沒爹沒娘的不只筱樵一個。 林來弟生得瘦瘦小小,一副發育不全的樣子,不出聲的時候,很容易使人忽略她的存在。 「如今村裡的人都稱它為石園。」丁勤花對筱樵說:「那個園子原是前朝梁姓大官退休回鄉所建造的居所,在過去是登封縣屬一屬二有名望的人家。在咱們村裡梁家就好比皇帝老子一樣偉大。怎奈富不過三代,後人不爭氣,沒能力養護這個園子,任它荒廢了好些年,直到兩三年前突然來了大批的工匠在裡頭敲敲打打,花了一年工夫將它改造得煥然一新。聽說連粱家原有的田地和產業也全被他買過去,成為這裡的大地主。」 「可是,你沒說他是誰呢,石園的新主人?」來弟在一旁問。 「不知道,村裡的人都沒見過他,只知主人姓石,而負責管事的人姓黑,黑心肝的黑。」丁勤花語氣刻薄的說。 「阿姨,你討厭那個人?」來弟感覺敏銳。 「胡說,我根本不認識他。」丁勤花對林來弟是瞪白眼的時候多。「你就不能多學學筱樵,安安靜靜的不惹人心煩嗎?」 「可是我好奇嘛!既然往後我和筱樵要在村裡生活,如何能夠對村中第一號大人物和他手底下大總管的事跡半點都不聞不問?你說對不對,筱樵?」不忘拉姊姊下水。 林筱樵猶豫一下,點了點頭。好奇之心誰沒有? 「『村中第一號大人物』這句話不許再出口,你舅舅不愛聽。」丁勤花不得不嚴厲對待她,這孩子沒定性、問題多,怕不能討得丁耕義歡心。 「為什麼?聽阿姨敘述,就知他是村裡最有錢的人……」 「有錢不見得有名望,你舅舅在桃花村算是最有名望的人。」 「是嗎?」她嘟起小紅唇,眼睛瞄向乾糧袋,鹹肉乾吃光了,今早她只吃了一小塊乾糧,連碗熱湯也沒有,實在食不下嚥,有名望的人每天就吃這些? 「你這是什麼態度?你娘沒教過你長輩怎麼說你就怎麼聽嗎?哪來這麼多問題!你這孩子毛病挺多,太令人煩心了。」 「你不解釋清楚,我怎麼會懂呢?娘常說不懂裝懂才是不好的。」她覺得被傷害了。兩年前爹去世,剩下母女三人相依為命,日子自然清苦得多,卻也溫馨,沒人嫌過她,「慈愛」是寡母唯一給得起的奢侈品。 「我不得不說瓊花姊太縱容你了。」 來弟薄怒。「說死者的壞話,你不害羞嗎?」 「來弟!」筱樵快嚇昏了,妹子竟敢觸怒長輩。「來弟,不要亂說話。」她忙移向衣箱和來弟一起坐,拉住妹子的手示意她別多話。「阿姨,我代來弟向你道歉,她不懂事,你別動怒,以後我會管好她的。」來弟很不服氣,但她不想害姊姊挨罵,所以圓睜著一雙秀目,敢怒而不敢言。 「你最好說到做到,管住這匹小野馬,為了你們兩姊妹的將來。」丁勤花的口氣意外地溫和。「畢竟,我們全要寄人籬下,告訴來弟,不要太任性了。」說完,她彷彿疲倦極了,合上眼瞼小憩。 但她的警語已在兩姊妹心田投下一抹陰影。 丁勤花十六歲出嫁,七年來無所出,夫婿暴病而亡,婆家容不下吃閒飯的人,將她送近娘家,從此依恃兄長過活,在幫著了耕義操持家務的日子裡虛度了七載春秋,曾經有再婚的機會,但丁耕義以「烈女不事二夫」為由回絕了媒婆,揚言他養得起苦守貞節的孀妹,贏得村裡人的讚佩。丁耕義不以現實角度考慮她未來的日子怎麼過,只看重丁家的清譽,只在乎村人敬重仰慕的眼光而打腫臉充胖子。丁勤花差不多對自己死心了,她只有提醒林來弟,隨心所欲的日子已經過去。 「我才不怕。」林來弟小小聲的咕噥,賭氣的成分大。 「來弟,我們不能給舅舅、阿姨添麻煩。」筱樵擁著來弟瘦小的肩膀,柔聲勸慰,相依為命的感情濃郁。 丁勤花沒有睜眼,由鼻孔哼出一聲。「下月初六,你舅舅的續絃夫人就要過門了。」 宛如要為這個號外加強震撼效果,馬車的右輪突然陷人了一個大窟窿裡,車廂受到震盪,傾斜了一邊,車裡的人被顛得東倒西歪,老馬失蹄傷了腳,嘶嗚不已。老財福鬼叫咒罵:「該死的雨!泥漿掩住了凹洞,害車輪陷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