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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柏沙    


  清晨,一夜無眠的紀菱倚靠著房間的窗欞,靜靜的凝望晨曦升起的變化,微風輕輕吹動她房裡的白紗幔,她的身影在若隱若現的白紗中顯露出淡淡憂愁的纖弱,聽著收音機裡傳來女歌手幽怨的歌聲反覆的低吟著:

  「而明日,明日又隔天涯……」

  明日又隔天涯?這是對她踉史展桓未來的預言,還是自己在胡思亂想?誰來告訴她,天哪!停止思想吧!

  紀菱走過去把收音機關掉,告訴自己不要再思索這些未知的答案,這只會讓自己徹底的瘋掉;尤其在史展桓今晨將要離家前往峴港的同時,她強迫自己揮去紊亂的思緒。

  但是……為何她的直覺有著與史展桓明日將隔天涯的心驚膽戰呢?

  ☆ ☆ ☆ ☆ ☆ ☆ ☆ ☆ ☆ ☆ ☆ ☆ ☆ ☆

  庭院裡傳來聲音,是史展桓準備出發前往峴港處理碼頭貨物裝卸的時候。

  昨夜激情的吻別後,她就告訴史展桓在他出發之際不下樓去送他了。

  她怕自己會遏抑不住的要求他別去,但是他的工作尚待完成,尤其在這段時期,他必須好好的在父親面前表現,所以她只有無奈的把情感壓抑下來。

  不久,車子發動的聲音傳入耳際,該是他離開的時候了;紀菱在紗幔後瞥見他眷戀的往她窗台上眺望好一會兒,但她卻強咬著下唇,緊捂著雙耳不去聆聽汽車將遠離的聲音,強迫自己不能衝到窗台上喊住他。

  直到車子遠去許久後,她才放下雙手,倚窗眺望著遠方重疊的山巒。

  過了許久,她忽然想獨自到郊外別墅走走,於是吩咐奶媽為她備車。

  ☆ ☆ ☆ ☆ ☆ ☆ ☆ ☆ ☆ ☆ ☆ ☆ ☆ ☆

  到別墅之後,紀菱堅持自己一人去溪邊散步,她踱著步子,緩緩的穿越一小段綠蔭小徑後,仰首望向湛藍天空,看著綿延橫亙的山巒,輕歎著這一切迅速的變化。

  經過戰爭的摧殘,這裡的山林已不似以往濃郁,原本清脆的鳥鳴也不再縈繞於耳,只餘樹縫間篩落的陽光中,默默透著一點靜謐,也透露著悲哀與無奈。

  紀菱踱步至溪邊,此時正值乾旱期,瀑布已不復記憶中的滂淪浩瀚,只在水流過溪石後,傳出涓涓的聲音。

  她選擇獨自前來的理由,是想一個人靜靜的向這一切道別,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讓父親為難,父親為了撤離的事已心力交瘁,而她的任性已使父親在一夜之間不知白了多少頭髮,她不能再執著下去,不管惡夢是否成真,她決定與命運一搏。

  所以她來這裡做最後的巡禮,環視這曾經是她與史展桓、史詠虹共同嬉戲的園地,這條河流曾經是她與史展桓命運相系之源,如今她在此向這些回憶告別。

  別了!巍巍的山巒;別了!敦敦的白雲;別了!清澈的小溪。

  別了吧!

  就讓這一切,永遠留在我美好的回憶。

  「再會吧!越南。」紀菱強忍著溢滿眼眶的淚水,輕輕的道出。

  ☆ ☆ ☆ ☆ ☆ ☆ ☆ ☆ ☆ ☆ ☆ ☆ ☆ ☆

  「小姐,小姐,你在哪裡?快回答我啊!出事了!」

  在紀菱沉澱於離別的哀傷時,她聽到奶媽由樹林的一頭急促的跑過來,一路喊著。

  「我在這裡,奶媽。」

  「小姐,快……快回家裡去,西貢出……出事了!出事了!」奶媽臉色刷白,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著。

  「出了什麼事?奶媽,你快說啊!」看著奶媽驚愕的一路跑來,紀菱的心直直的往下沉,仿若將沉入冰冷的湖底。

  噢!千萬不要是惡夢成真啊!

  「剛才家裡來電話,說爆發了攻佔西貢的戰爭,有十萬大軍往西貢市區前進,現在西貢市內一片炮火隆隆,大家都倉皇失措的逃亡;美軍已在西貢港上緊急撤離最後一批大使館的人員,老爺交代我要馬上帶你去西貢港直接搭船離開。我們快走吧!晚了就搭不上老爺安排好的船班,快走吧!小姐。」

  奶媽帶來的是青天霹靂的噩耗,這噩耗使得紀菱腳一軟差點癱坐下去。

  「振作點,小姐!」奶媽迅速的攙扶住紀菱。

  「不,奶媽,我……我要回西貢去,爸爸還留在那裡,我要找到他。」紀菱勉強振作起精神,跨出踉蹌路腳步往汽車的方向走去。

  「回……回去?」奶媽一面緊迫著紀菱,一面不贊同的喊著:「不行!回去太危險了,現在西貢城裡的人都往外逃,我們回去不是自尋死路嗎?小姐,不行啊!而且……」奶媽面有難色的欲言又止。

  「而且什麼?」紀菱有些不耐的提高音調。

  「剛才我那口子來電說那雜種……」奶媽不小心脫口而出。

  「住口!奶媽,我不准你這麼叫展桓!」對於奶媽的措辭,紀菱氣得臉色發白,疾言厲聲的糾正她。紀菱知道家裡的人私底下是怎麼嘲笑史展桓的,但在她面前用詞還是會小心翼翼,沒想到奶媽今天會在她面前這麼直截了當的咒罵出來。

  「是,小姐。」奶媽有些不悅,但又不好說什麼的撇撇嘴,「我家那口子說,史展桓趁越共進軍的這亂頭,打算殺了紀家全家大小奪取財產,然後遠走高飛;反正在這亂七八糟的當兒殺了人也不犯法,真是喪盡天良的東西……」

  「住口!住口!住口!」紀菱氣得一連吼了幾聲,「我不准你譭謗展桓,你可以討厭他,你可以不苟同他,你也可以在我聽不到的地方罵他,這我都不管,但你就是不可以這樣的污蔑他,你聽到了嗎?」紀菱從未如此氣憤過,這是何等卑鄙的誣陷。

  她沒想到管家夫婦會厭惡史展桓到這個地步,竟然會用這種卑劣的罪名污蔑他。

  「哎呀!小姐,你不要執迷不悟,被他好看的外表所迷惑了,其實我們有很多事情都不敢讓你知道,你不要看他年紀輕輕,其實一肚子壞水、一臉的邪氣,處心積慮的想要併吞紀家的財產,只有你和老爺才會被他的甜言蜜語所騙。小姐,你年紀還小不懂事,但是你要聽奶媽的話,我不會害你的。」

  「不要說了!我不要再聽!」紀菱雙手捂著耳,激動的搖著頭。

  噢!為什麼在這個節骨眼上她還要聽這些污蔑的字眼,她實在不知道奶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何今天會如此激烈的在她面前辱罵史展桓,說些罪大惡極的罪狀把在他身上?

  「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一定要回去一趟,我絕不會棄爸爸不顧,自己一人離開的。」紀菱不由分說的上了汽車,然後對司機說:「廖叔,我們快回家去!快一點!」

  「這……好……好的,小姐。」司機似乎有些躊躇,但還是發動引擎。

  車子在道路上飛馳著,一路上隱約可聽見遠處傳來的炮火聲、嘈雜聲,此起彼落的不絕於耳,而且越接近市區聲音越是清晰。

  原本寂靜的道路擠滿了竄逃的人群,騷亂的氣氛似洶湧的波濤淹過街頭巷尾,他們穩家帶眷拚命的往西貢港的方向奔馳而去。

  此時,就在離紀菱車子不遠處的街道上,突然發出磊的一聲的爆炸巨響,接著一柱黑煙竄向天空,紀菱嚇得心臟像被人用力緊緊一揪,幾乎快蹦出胸口。

  而那一柱黑煙的位置正是家裡的方向!

  這一巨響也嚇壞了司機廖叔,他突然踩下煞車,打開車門便跑了出去,跑了幾步又回過頭來一臉驚慌的丟下一句話:

  「對……對不起,小姐,我擔心我家裡的妻兒,我要先回家去了。」語畢,他就竄進雜亂的人群中,不見蹤影了。

  「回來啊!老廖。」奶媽對著消失在紊亂人群裡的司機吼著:「你要棄我們於不顧嗎?」

  「奶媽,讓廖叔去吧!我們用走的,已經離家裡不遠了。」紀菱下了車子,疾步的往煙火瀰漫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難民瘋了似的往碼頭奔竄,整個城鎮亂成一團,哭喊聲、尖叫聲,以及陣陣攝人心魄的隆隆爆炸聲,其中還夾帶著駭人的機關鎗聲,達達的不絕於耳;這些聲響像天崩、像地裂,隨著這染滿鮮血的城市在怒吼、在掙扎……

  紀菱看到眼前的景象,覺得血液好似在逐漸流失,她咬著唇,努力揮去暈眩不已的感覺。

  就在此時,一位中年人抓住紀菱的手臂,急急的說:

  「傻瓜,你怎麼往城裡跑?趕緊往港口的方向逃,快點!最後兩個船班還沒走,快點逃啊!越共打進來了,你看!」他指著遠處巍巍聳立的鵝黃色與白色的法風建築物。

  「大統領官邸已經升起解放軍的軍旗,西貢是真的淪陷了,別再流連了,再耽擱下去就會走不成,快走吧!」那位中年人丟下這些話後,就往港口的方向快速的離去。

  紀菱並沒有理會中年人的忠告,也沒有放緩腳步,她一直往家裡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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