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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朝雲    


  「別再走了!再走就入海啦!」

  天竫看看四周,湖面水燈萬盞,猶如著了火,水上水下瑩瑩閃爍。有些放燈的村民  繞著岸邊,並非四下無人,令他有些失望。

  「那些瓊麻還好嗎?」

  蘇晴忖度他信口提問的神態之後,淡漠回聲:「這些天你沒來胡亂澆水,倒是好多  了。」

  「我忙嘛!趕著時間,乾脆就先不去你那兒。」

  「我不知道小王爺還會有事忙呢。」她惡意嘲諷回去,但沒得意多久,就對遞上來  的戒指看怔了眼。

  粗糙手工做的指環,鑲嵌一顆扁平的漂亮石頭,泛亮著半透明的光芒。蘇晴疑惑地  轉向天竫,他俊俏臉上張揚著不可一世的驕傲,來自這只不起眼的戒指?

  「你就不客氣地收下吧,這是我給你的禮物。」

  「禮物?」它的過於廉價的確令她忘了道謝,或忘了拒絕。

  「這幾天我給一位木匠打零工,拿了一些錢,就買下這戒指給你。」

  「你?打零工?為什麼呀?」

  「你不是喜歡自食其力換來的禮物嗎?我原先看中一個翡翠戒指,哪知道那木匠竟  然只給我幾個銅板,虧我替他劈了五天的柴呢。」他雖埋怨,說話的時候仍掩不住洋洋  得意,「我也想過再多賺幾天的錢,可我實在想見你,受不了了,買下這戒指之後就急  著跑來找你。」

  蘇晴還是怔著,天竫在面前揮揮手,她也沒動靜,這分感動,還在體內膨脹沸騰。

  「既然你不動,我就幫你戴上了。」

  微微垂下螓首,注視著金色指環套上自己被牽起的手指,不大不小、不鬆不緊。瞬  間,先前所有的緊繃感消失了,她被他不可抗拒的情感套牢,卻覺得生平從未如此如釋  重負。

  「所以,這幾天你才沒來竹屋啊……」她喃喃自語似地說完,撞見天竫用一種高深  莫測的微笑瞅著她看。

  「什……什麼啊?」

  「怎麼?你在等我嗎?」

  「誰會……誰會等你!你可別亂想。」

  「下次,再買那個翡翠玩意兒給你。」

  「咦?」蘇晴態度轉為羞澀,櫻唇微張,欲言又止。就這樣,內心交戰了片刻。「  不用了,這一隻……這一隻我就很喜歡了。」

  天竫有幾分錯愕,蘇晴發覺對方沒了反應,抬頭看他的時候捕捉住一絲靦腆,然後  ,小王爺又笑了,像個獲得褒獎的孩子,興匆匆而臨時起意地……迅速輕吻了她面頰,  害得她再度杏眼圓睜。

  「你……你你……你竟敢……」

  蘇晴用力捂著半邊被親吻的臉,瞪著他,卻說不出話,沒想到自己驀然被摟近,聽  見他的低笑在胸前隆隆作響。

  「我就知道你之前是口是心非。」

  「你誤會了!」忿忿推開他,當下發誓再也不對他有絲毫的妥協。「向你道謝和喜  歡你是兩碼子事,完全沒相干的!」

  「喂!你又想去哪兒呀?」

  「你別跟來啦!」

  「明天我答應要陪粼粼,後天咱們在西湖見面吧,我帶你到處晃晃。」

  她明白了,這個人不只自負,臉皮還厚得嚇人,而最最麻煩的是他根本聽不進別人  的話,暗著說、明著講都贏不了他強烈的自我意識。

  流放的水燈盞盞,她被前方異常耀眼的光芒吸引,叢簇的燈火中端立一道金橘色的  芯蕊,透出皎潔無瑕的暈靄。蘇晴緩緩睜大翦水雙眸,她不再動,對岸的身影恍若鏡像  般也靜止下來了。天竫一望,一名脫隊的得道高僧前來施放水燈;年約三十歲的年輕僧  侶,則一身金紅相間的長袍孑然獨立。

  蘇晴對著看似要燃燒起來的湖面深深呼吸,驚訝於胸口的窒息。她還是沒辦法,直  到現在還是沒法呼吸,無止無盡的思念重重壓疊著,連空氣也無法穿透;喘著、試著要  自己趕緊分散注意力,然而視線又不自禁地回來了,他們四目交接。

  「蘇……」

  冰冰涼涼的薄紗拂掠過天竫伸出的手,她跑向對岸,奮力地跑,來到惟淨身處之處  。

  「惟淨大哥……」

  「你好嗎?蘇晴。」他馴良的笑容大慈大悲,總藏著幾許不能言喻的滄桑。

  「我要自己不再見你的,再怎麼掛念,也得狠狠地忍住,可是……」她心酸地合上  眼,努力抑止眼淚氾濫。「可是剛剛一看到你,我就覺得……如果再不見你,我一定會  死掉,一定的……」

  惟淨的溫柔沉澱下來了;蘇晴不甘地昂頭咬唇,她看得出他的沉默來自於自己的褻  瀆,她並沒有「改過向善」,仍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禍根。

  「生死有命,不要老把死掛在嘴邊。好久沒見了,你似乎過得不錯。」

  他輕輕將撫慰留在她頭頂上,蘇晴眷戀那一如父兄的親切笑容,從小到大都沒改變  過,是對她的縱寵、是無限的寬容。

  「喂!」天竫再也受不了,粗魯地揮開他的手,又把蘇晴拉開。「你到底是什麼人  ?跟她糾纏半天的,我警告你,蘇晴是我的!」

  「你別說得好像小孩子在搶玩具,惟淨大哥從以前就照顧我和姊姊,不許你對他無  禮!」

  「我──」他不平的怒氣想發作,卻被蘇晴誓死捍衛的眼神抵制,只好不情不願地  忍氣吞聲。

  「惟淨大哥,別理他,我研究出一種新藥方,你來看看好嗎?」

  「師父們要回去了,我不能耽擱太久。」

  「這事急,你非來不可!」

  蘇晴反常地著急,不惜伸手拉動他的袍子;惟淨叫她冷靜,按住她肩膀好攔阻腳步  。

  他碰到她了!把手放在她肩上!天竫再也忍無可忍,一個箭步衝上去,揮拳打中惟  淨側臉,蘇晴掩嘴驚叫。隨著惟淨不支後退,她立即擋在他身前,迎上天竫妒火中燒的  眼,重重回打他一巴掌。

  「你幹什麼!?惟淨大哥……惟淨大哥有病在身啊!」

  天竫按著臉,不可思議地轉向他,標緻清秀的面容蒙上一層剔透的白皙,白得……  連嘴角的些微血絲都鮮明得怵目驚心。惟淨慢生生地將驚疑的目光移轉到蘇晴身上,她  顫著、怯生生用指尖擦抹掉那一絲赭紅,深怕稍不留意就會削減他的生命。

  「當你教我學會如何醫病看診,我就知道了。你誇我在學習上爭氣,所以……雖然  你不說,我還是知道了。」

  「哇!這傘好漂亮!宇哥哥,你看你看!」

  粼粼興奮得像只雲雀,在蘇家竹屋裡轉呀跳的,對蘇雲做的綢傘愛不釋手,不停擺  出各種姿勢,試過一把又一把;霽宇不得不悄悄向蘇雲道歉。她搖搖頭,正好沏好一壺  龍井。

  「沒關係,她喜歡,就送給她當見面禮,那天匆匆地走,我正覺得失禮呢。」

  「雲姐姐,你手真巧,我娘常說我粗枝大葉的……啊!這茶好香,比胭脂還香!」

  這女孩天生與人熟稔得快,這會兒挨著蘇雲坐,學著要替霽宇斟茶,蘇雲忙開口阻  止:「霽宇不喝龍井,一滴都不能沾。」

  「咦?為什麼?這麼好喝的茶……」

  「他呀,一碰龍井就起疹子,有回夏天他不小心喝下肚,全身紅通通像關公一般,  他就穿上大棉襖遮醜,怎麼也不脫下,後來疹子好了,他人也中暑啦!」

  蘇雲將陳年往事搬出來與粼粼同樂,霽宇覺得尷尬、不服氣,也不甘示弱:「你不  也對酒敏感?只聞酒香,就可以醉得一塌糊塗。小時候那次我明明病得快昏了,你竟然  闖進來把我揪下床,硬拉著我出去對鴨子唱歌。」

  他們你來我往地互揭瘡疤,粼粼先是高興聽著,後來,笑容不見了,漸漸陷入沉思  。

  「你們……是不是很要好啊?」

  她的疑問令兩人面面相覷,誰也不先開口回答。要好?足以用來形容他們多年來的  感情嗎?

  「咱們……是很要好,像哥兒們那樣。」

  蘇雲躲避他們的對視含笑答話,霽宇則低頭盯注眼前不能碰的杯,原來他還是誤會  了,中元節那天蘇雲倉皇地離開,他以為是為了粼粼的關係在吃醋,原來是誤會一場。

  「啊!晴姐姐!」

  粼粼撇下有著微妙氣氛的兩人,關心起剛從溫室過來的蘇晴,蘇晴不習慣如此快速  的親熱,只淡淡看她一眼,就捧著一堆藥具往櫃子走。

  「哥哥是不是同你吵架啦?」

  一下子,藥具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響落地,她愣望空出的雙手,這才慢慢蹲下身收拾  殘局。

  「是我同他吵,不是他同我吵。」

  「難怪上回哥哥從燈會回來,砸壞了房裡一大半的東西。」

  他打了惟淨……惟淨煙塵不染的身子已經病入膏肓,他藉著藥來維持生命,而天竫  竟然出手打了他!蘇晴倒抽一口冷氣,忍住這一陣寒毛直豎。

  後來粼粼想招待大夥兒到懿王府作客,蘇晴第一個拉下臉,很明顯的,十分不願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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