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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朝雲    


  後來,有個摻著神秘香味的體溫靠了近來,他麻痺的嘴唇接觸到陌生而柔軟的薄唇  ,甘醇的熱湯隨即入喉,流貫酥癢的五臟六腑。

  天竫只覺那奇妙的熱湯慢慢解除了身上動彈不得的魔咒,先是手,再來是雙腿,過  了半刻,他終於得以睜開眼了。

  窗明几淨的小屋子中,視線尋望不到任何人影,只有一角落的西湖綢傘琳琅滿目,  傘面絢麗多彩,繡上細緻的花花草草,教他看得有些暈眩。忽然,春意盎然的畫面之間  緩緩抬起一抹緋影,猶如清艷的蓮出淤泥而不染地綻放了。

  「啊,你醒啦!」

  天竫頓時分不清綢傘和少女,他搖搖混沌的腦袋,試圖捕捉一些稍早的記憶,而宛  如電光石火般閃過腦海的,正是含著淡香的薄唇。

  「你還好嗎?」

  少女暫擱手中的刺繡,自傘群中起身。明眸皓齒、清新脫俗,就是方纔那個溫柔聲  音的主人?

  天竫一想到自己曾被她以嘴餵藥,臉上不禁泛起淺淺的靦腆之色。

  「你闖進瓊麻園了,它的氣味有毒。咦?怎麼你的臉還是紅紅的?沒聽說會這樣啊  !」

  迎著她伸過來的素手,天竫趕緊一溜煙地躲開,一避就退到門口。

  「你……你這小老百姓竟敢隨便對我……對我出手……」停停!立時想起還有一個  無禮的聲音罵過他,「另一個傢伙在哪兒?」

  「另一個?」少女烏溜溜的黑眼珠轉了轉,總算瞭解他指的是誰。「我妹妹大概在  園子那邊吧。」

  他本來怒氣沖沖地要出去,當下又煞住,擺起的高架子不失剛剛的青澀──「你…  …你叫什麼名字?」

  那模樣著實怪異,少女忍不住無邪的笑意輕道:「蘇雲,我叫蘇雲。」

  人如其名般的風雅,沒想到行徑如此大膽呢。

  當他暫時撇開那沒由來的怦然來到後院時,發現瓊麻園的門簾高高撩起,著了一襲  松葉綠衣的少女正蹲在出口處,細察幾株瓊麻的長葉柄;纖纖少女與粗大灌木並存的畫  面有著說不出的詭異。

  少女年齡大概與屋內的蘇雲相當,一股神似的清淨之氣,但她轉過身來時的姣好面  容上卻添了幾許孤傲慍意,嗆辣辣地朝他直直而來。

  「干……幹嘛呀?」

  「你給我添麻煩也就算了,」沉冷的口吻簡直不可一世,「還壓壞了一堆瓊麻葉子  ,怎麼賠呀?」

  「不過是幾片葉子,喏!」莫名其妙的丫頭。

  她低下眼看看丟過來的銀錠,反對他頤指氣使:「不是這種賠法!重頭開始播種、  澆水、施肥,等種出相當數量的瓊麻就行了。」

  「你……你當本小王是誰呀?刁民竟然這麼眼中無人!」

  「你是想說「目中無人」吧?」

  「大膽!我還沒找你算帳呢!這些毒樹是你種的吧?害我莫名其妙地昏了半天。」

  「這兒不都用幔子隔起來了嗎?你會昏倒在裡頭才奇怪呢,笨蛋!」

  「你……」就是她!趁他陷入昏迷時開口嘲弄的人就是她沒錯了。「你敢連著罵我  兩次?我可是堂堂懿王府的小王爺!」

  少女似乎因為他的來頭而有些驚奇,靜靜將他全身上下觀覽一遍後,說:「還不是  一個堂堂笨蛋。」

  他正火冒三丈的當兒,蘇雲自後門跑來了,打斷這濃厚的火藥味。

  「晴兒,快別吵了,又有客人過來看診,怎麼辦哪?」

  「不看。」想也不想。

  比起外頭的病人,顯然她對被壓爛的瓊麻葉更關心。拾起它們,少女視若無睹地與  天竫擦身而過。

  「你該不會是叫蘇晴吧?」

  蘇雲稱她「晴兒」,那麼理所當然她的名字就叫蘇晴。

  針對他投來的疑問,少女愛理不理地諷刺回去:「你還真聰明哪!」

  他並不以為忤,只因腦子裡還在努力將這名看似十七、八歲的少女跟那位傳說中的  藥師蘇晴聯想在一起。是女的?年紀又與他差不多?

  「你……就是那個傳說中的怪藥師?」

  蘇晴皺鎖一下眉心,幾分怨懟的風韻、幾許迷惑。

  「隨便昏倒在人家後院的人,憑什麼說別人怪呀?」

  「死丫頭……」他再也按捺不住,興師問罪地對她大吼:「剛剛懿王府的人過來,  就是你把他們趕走的?」

  就像她沒理睬外頭的客人那樣──「他們要找的人是我,當然是我趕的。」蘇晴心  血來潮,改用興味的目光在他凶神惡煞的臉上流轉。「哎呀!該不會要看病的人是你吧  ?」

  下一瞬,見他瞠目結舌的樣子,十之八九是猜中了。她面無表情地下結論說:「死  心吧,笨是沒藥醫的。」

  「閉口開口笨蛋的……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他掄起拳就要朝她揮去,蘇雲嚇得失聲驚叫,使得天竫蓄勢待發的拳頭緊急停在半  空中;蘇晴循著他慌張失措的視線望去,停佇在姊姊身上,然後抿起一絲悄然的微笑。

  「晴兒,別胡鬧了!」蘇雲匆匆把她拉到一邊,以免戰火再起。「外頭的客人……  你真的不看一看嗎?」

  她脾氣硬得很,說不就不。天竫好奇地往外移動一些,看見兩位被擋在門外的老翁  和少婦,面帶干黃病容,穿著普通,甚至可說是寒酸簡樸。

  蘇雲沒轍,只好前去謝絕客人;妹妹則來到不遠處的溫室,將瓊麻葉放在鐵托缽裡  搗爛;而天竫再也忍不住油然而生的疑問──「一般要挑客人,不都是扶弱濟貧的嗎?  你連他們也趕?」

  她抽個空瞧他一眼,發現這人並非古道熱腸,純粹好奇而已。

  「我沒打算當聖人。」

  「可你也製藥、看病啊!」

  「那是興趣,又不是天職。」

  總算將瓊麻葉廢物利用完畢,蘇晴沾上爛泥的手朝木桶裡浸,清水馬上還原一雙細  致素手。偶爾蹲在地上的她會望望不以為然的小王爺,注意到那黝黑健康的膚色,透著  無邊的氣息。

  「你剛從大漠之類的地方回中原嗎?」

  他被一語道中,頓覺自己讓人赤裸裸地看穿。

  「你怎麼知道?」

  「我會看診啊。」

  她漫不經心地答腔,弄得天竫不安地往自己身上梭尋起來。

  蘇晴當下又接了一句:「放心,除了笨蠢的毛病外,你健康得很。」

  「你不要以為我不敢動你,就這麼出出逼人啊!」

  「是咄咄逼人吧?」她笑著,變得毫無惡意,「怎麼樣?不妨說說你想看什麼病吧  。」

  一提起他的來意,天竫先是陷入躊躇,思索良久,最後悻悻然作罷。

  「算了!」

  這麼盛氣凌人的小王爺會打退堂鼓,倒挑起她一丁點興趣了。

  「你不想在這兒醫病就隨便吧,不過這方圓百里的名醫……可也都到我這兒來拿藥  。」

  他露出狐疑的神情,仍是萬般猶豫,但似乎有了那麼一點點的心動。

  「我說了,你絕不能說出去哦。」

  唔?蘇晴楞了楞,難不成他得的是隱疾?

  「你那是什麼表情啊?瞧你這丫頭牙尖嘴利的,一定守不住話。」

  她忠實的反應隨即令他退避三舍,一逕兒朝自己的馬走去。不知道為什麼,他驕縱  的背影反而吸引了蘇晴的注意,所以當天竫的視線又轉回來時,不悅地發現她還在看著  自己。一雙異常璀璨的大眼睛。

  「幹嘛?」

  「你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哼!你管叫我小王爺就行了。」

  「再等八百年吧,天竫。」

  他愕坐在馬上,方才昂然的神氣塌垮了下來。而蘇晴彷彿就在等他這表情,瞅住他  胸前,淡出貓兒般促狹的笑意。

  天竫忙低頭看,自己胸前戴了一條翡翠玉鎖,上頭刻著兩個顯而易見的字──天竫  。

  「唉!」蘇晴故意大歎一聲,輕輕鬆鬆步出溫室外頭。「你笨,我不會說出去的。  」

  臭丫頭!沒向他行跪禮,沒尊稱他是小王爺,從頭到尾都對他出言不遜,更可惡的  是……老是笨蛋、笨蛋罵他個不停!

  「氣死我了!」

  只手抓起翠玉花瓶朝牆上狠勁一摔,那只價值連城的古物馬上毀於一旦;排排侍立  的丫鬟心驚膽跳地看著碎片漫到自己跟前,深怕一把火難熄的小王爺又要遷怒懿王心愛  的琥珀兵俑,到時候王爺的震怒,可是要比小王爺有過之而無不及。

  「稟告小王爺……」剛走進來的小廝一瞧見屋裡的滿目瘡痍,就知道又是被小王爺  的洩憤舉動橫掃而過。「小的已經打聽回來了。」

  天竫喘了口氣,慢慢放下握在手裡的兵俑。「說。」

  「那兩位蘇家姑娘自小相依為命,姊姊賣綢傘,妹妹醫病配藥。」

  「相依為命?沒其他人了嗎?」

  「聽說她們的娘親在十年前就過世了,至於父親……只知道她們是某個位高權重的  大臣私生女。」

  私生女?這樣的身世突然為那兩姊妹增添不少神秘感。

  「誰呀?」

  「這……這就不得而知了,沒人知道,也沒人見過,只是口耳相傳有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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