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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湛青    


  唉,看來老天是要降大任在她身上囉!

  經過兩天的休養生息,陶然的感冒已經好多了。雖然整個人還是虛弱的,但至少可  以爬出即將搬出的小窩,為自己覓一點像樣的食物。手裡提著一袋便利商店用的塑膠袋  ,裡面裝著幾碗泡麵、幾份報紙和一些餅乾,另一手拿著一瓶鋁箔包飲料邊走邊喝,陶  然施施然從樓梯上來。

  鑰匙都還來不及插進房門的鑰匙孔裡,電話就沒命似地響了起來。陶然很想順利的  打開門進去接電話,但那雙笨手就是不怎麼合作,鑰匙插了半天都插不進去。

  電話鈴聲倒也和她卯上了似的,狂響了近二十聲,就在她終於滿頭大汗的成功打開  門,鈴聲竟嘎然而止。

  「啊!」手中還拎著提袋和鑰匙的陶然頓時洩了口氣,整個人順著牆壁滑坐在地板  上。

  生病讓她沒體力,氣喘吁吁的休息了幾分鐘後,她才將報紙攤開來。

  她翻翻求職欄,又翻翻租屋欄,反反覆覆幾次,還拿不定主意要先做哪一樣。最後  決定先把兩部分合用的都圈起來,用電話過濾一次,如要出門看房子或面試,可以找相  近的地方,一併解決。

  好不容易陶然將資料一一過濾,終於敲定下午去看兩處房子以及應徵一份采編工作  ,正兀自為工作和房子有點希望而高興時,電話鈴聲又響了起來。

  「喂。」陶然接起電話應了聲,聲音仍粗嘎難聽。

  「宋陶然,你跑哪裡去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以慣有的威嚴姿態傳來。

  陶然縱然病得再昏,也不會認不出這個聲音。此人正是她的母親大人苗影貞。

  「剛剛是你打的?我在門外來不及進來。」陶然說。

  「我不是說這個。」苗影貞的聲音隱隱泛著怒氣。「我找了你一個禮拜了,以為你  這丫頭又混不下去,被掃地出門了。」

  瞧她這娘,嘴裡從不曾留德過。陶然偷偷翻個白眼。

  「我去歐洲出差,兩天前才回來。」對了,附帶說一下,還失了戀、生了病、丟了  工作、沒了住所。但這些她自然沒有說出口。

  陶然雖然從小因著迷糊就大小禍事不斷,但老早就學會了一件事,就是她母親不會  幫她。與其說母親想訓練她獨立,不如說她母親愛自己多一點比較貼切。人家喪了父的  孤女寡母是相依為命,她這個失了老爹的孩兒是有了個嚴父厲母。

  所以她從高中時代就自立自強了,即使是現在這種落魄時刻,也不曾考慮過回去向  母親求助。

  「不管你那麼多,總之你回屏東一趟。」苗影貞是沒什麼耐性,她也不是事事會監  控女兒的人,女兒的事她總不太管。事實上若非有事,母女倆大半年才通一次電話也不  是沒有的事。

  「有事嗎?」陶然問道,實在是有些疑惑。

  「你棻闌姨婆過世了。」苗影貞說,好像這樣就可以解釋一切。

  棻闌姨婆?那個有點不合群,不跟兒孫往來的姨婆?陶然對這個姨婆的記憶有限,  因為她接觸到她的機會很少,只不過姨婆倒沒像排斥自己兒孫那樣的排斥她,所以偶爾  可以和她談上兩句。

  棻闌姨婆過世了,而母親要她回去?不要說是遠親了,母親和棻闌姨婆也不熟絡,  怎會要她回去呢?

  「回去奔喪嗎?」陶然問母親。

  「都出殯了,奔什麼喪?!」苗影貞說。「你姨婆留了東西給你,律師要當面告訴  你。」

  「給……給我?怎麼會?」這可教陶然詫異極了。

  「這就要去問你姨婆了。總之你就回來一趟吧!」苗影貞的語氣意味著這事就談妥  了,可以掛電話了。

  陶然當然瞭解她的母親。「哦,我明天就回去。」

  掛斷了電話,陶然還是愣愣的。

  棻闌姨婆留了束西給她?為什麼?

  地方客運的車破破舊舊的,上面坐了些當地的人,有的阿婆手中還拎著菜籃。

  車上的乘客不多,陶然坐在靠窗的座位,任窗外既熟悉又在現實裡變了形的景色飛  掠。這車上的人好像都彼此認識,只有她像個外來客。她沉默的獨坐一隅,想起她那個  姨婆。

  棻闌姨婆之於這個地方也像個外來客,在當年她幼小的心中,一直私心以為棻闌姨  婆是台北人,那時候的台北對年幼的她來說,可以和自由、獨立畫上等號。

  是的,棻闌姨婆有台北人的特色,雖然大家都說她是個頑固的老太婆,但是她對這  位姨婆總是好奇幻想多過畏懼。她和棻闌姨婆接觸的機會也有限,但印象總是深刻。母  親由於守寡得早,年節時她總是陪母親在外婆家過的。

  每回回外婆家,她就會溜到隔壁獨居的棻闌姨婆那兒,而棻闌姨婆總是冷冷地看著  她,不過也不禁止她去玩就是了。

  棻闌姨婆屋裡有許多新鮮玩意兒。長大後她才知道,那些都是當年台灣少有的舶來  品。

  聽說棻闌姨婆的丈夫是日本人。而很多關於她的事也都只是聽說。

  「也不知道棻闌表姊這樣算是好命還是歹命!」陶然曾經聽外婆這樣說。

  小時候的她是喜歡棻闌姨婆的,不止是因為那些有趣的玩意兒。親戚們每回看到她  時,幾乎一貫的反應都是看了一眼後便重重地歎了口氣,附加搖了幾下頭,好似她多麼  不幸似的。他們總愛說「女孩子應該怎樣怎樣」、「女孩子不能怎樣怎樣」,當時的她  年紀雖小,卻懂得自己不喜歡聽這樣的話。

  而棻闌姨婆從不會這樣說……

  「小姐,到了啦!」司機先生的聲音打破她的冥想。

  陶然回過神來,才想到剛上車時有交代司機先生到了時叫她一聲。

  下了車,陶然舉目四望,眼前這個陌生中帶著一點熟悉輪廓的是她的故鄉嗎?她多  久沒回來了?心念一動,她微算了算,竟也有六、七年了。

  第六章

  走進村裡時,陶然遇見了久沒見面的人。是對方先認出她的。

  陶然一直沒發現有個男人一路跟著她,直到跟著的人受不了了,打算自動現身。

  他拍了拍陶然的肩膀,「我跟了你這麼久,你竟都沒發現。陶然啊陶然,多年不見  ,你那心無旁騖的專心功力仍屬一流。」

  陶然驚愕地看著眼前的陌生臉孔。這個男人約二十七、八歲,長相倒是有型,蓄著  一頭長髮,長度只比她及腰的頭髮短一點,整齊的束在腦後,露出光裸的前額。

  聽對方的語氣好像是舊識,陶然扶了扶眼鏡,更用心的看了一遍,這回發現他那怪  異的氣質似曾相識。

  「你……」

  男人好脾氣的笑了笑,沒有任何不悅,反而顯出幾分興味。「我看我若不告訴你我  是誰,你大概想到晚上也還努力在想這事吧?」

  他還有點瞭解她。陶然用力的點點頭。

  「久違了,陶然表妹。三姨替你取這名字還真取對了。陶然陶然,陶然忘我。」男  人插在牛仔褲褲袋裡的手抽了出來,打直身子說;「我是你的盡情表哥。」

  「盡情表哥……」陶然囁嚅道,「哦,那個盡情表哥。」是二姨的兒子,大部分時  間都和父母住在台中,有時她陪母親回來會碰到他。

  常盡情笑道;「是啊!就那個盡情表哥。外婆提到會說不學無術的那個。」

  「啊,好久沒見……」陶然的心思有些飄遠了。

  回到屏東竟像跨了十年,回到了過去。只不過這些過去不熟的人竟一一浮現,一種  怪異的感覺攫住她,她有預感,她的生命將因這段褪色的記憶掀起波瀾。而這些她未曾  深入接觸,屬於她的過去的,和以為不再想起的人竟硬生生重現。棻闌姨婆、盡情表哥  ……她甚至還沒進到家門呢!

  坐在回台北的車上,陶然還是覺得這兩天像在作夢,而她就是迷失在夢中的人。側  首再看了眼坐在旁邊的盡情,他的情緒就鎮定多了。

  「表哥。」陶然輕輕地喚了聲,好像過去這六、七年的空白不曾存在,對於這個表  哥的出現和存在,她雖有些詫異,倒也安然。

  盡情從手中的食譜中抬頭,這又是一個證明他是怪人的地方,他在車上認真閱讀的  不是小說,不是暢銷書,而是食譜。「你還在想?」

  「對啊!」陶然歎口氣。「我還是不懂,棻闌姨婆為什麼要這樣做?」她確實是滿  臉不解。

  事實上從前天回到屏東,律師在親族面前宣佈棻闌姨婆留給她的東西後,她就一直  在想這個問題。

  棻闌姨婆也留了東西給盡情,但是盡情自在多了,他好像毫不被這件事困擾。

  「你是不能理解棻闌姨婆為什麼留了棟房子給你,還是不能理解她不能改建成大樓  的規定?」盡情淡然的問道,手中的食譜又翻了一頁。

  「不能改建這我不奇怪,畢竟那是棻闌姨婆的房子,她愛維持原貌也是她的權力。  可是為什麼是我?我只能算是遠親,關係可遠了。她為什麼不留給她的子孫呢?難道她  沒有子孫?」陶然半自言自語的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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