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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金萱    


  見她終於將食物吞進肚子,他露出欣慰的神情。

  他抬起頭看著玻璃窗內的動靜,怎知竟見一名剛進去的護士小姐神色慌亂的衝出病房,瞬間消失在他眼前。

  他立刻從座位上跳站起來。

  「嚴熇?」邢辰寧神情茫然的望著他。

  「你媽媽好像醒了。」

  但是以那名護士小姐的模樣看來,情況恐怕並不樂觀。

  聞言,邢辰寧立刻丟下手中的碗筷,飛也似的衝向加護病房,嚴熇和嚴母趕緊一前一後的攔住她。

  透過玻璃,他們看見一批行色匆匆的醫護人員進入邢母的那間病房。

  進入病房後,他們馬上進行一連串急救措施。

  時間像一條可以勒人窒息的繩子,一秒一秒的加重力道,使人喘不過氣來。

  終於,不停對邢母進行急救的醫生停下所有動作,他抬起頭,以非常抱歉的神情看向他們,搖了搖頭。

  邢辰寧身體頓時一軟,身旁的嚴熇連忙將她抱住。

  「辰寧……」他沙啞的開口,視線也被淚水模糊了。

  「不要……我不要……媽--」她喃喃地搖頭,驀然聲嘶力竭的放聲大叫,「媽--媽--」

  嚴熇緊緊將她抱住,使勁的擁住尖叫哭泣的她。

  嚴母在一旁掩面輕泣。

  邢母,去世了……

  第八章

  短短不到二十四小時,邢辰寧的世界就崩潰了。

  先是嚴熇對她的責難,他不僅否決她這些年的感情付出,還將她視為他追求幸福的阻礙,接下來是父母出車禍,兩人先後過世。

  這個世界上她最在乎的就這三個人,可這三個人卻留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

  這一切就像一場惡夢,但是它卻真實存在著,即使她強迫自己閉上眼睛睡上個一百次,當她醒來,這一切仍舊不會有所改變。

  事實就是事實,它不會因為逃避而有所改變,所以邢辰寧再痛苦、再傷心,仍咬牙挺了過來。

  父母喪事辦好後,緊接要處理的是受害家屬的賠償問題。

  「我爸已和對方談好條件,對方願意以兩百萬元達成和解。」嚴熇告訴她。

  自從母親過世之後,他便一直小心翼翼的跟隨在她身旁,以防她一時想不開做出什麼傻事來,幸好她雖然傷心,但理智仍在。

  「我想到對方家看看,嚴熇。」邢辰寧開口。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突然想到對方家裡看看,不過從她遭喪親劇變開始,他就習慣對她有求必應,不管多麼小或困難的要求,他都會幫她做到。

  「好,我帶你去。」他點頭,然後驅車帶她來到受害者居住的地方。

  那是一間年老失修的舊矮房,潮濕、擁擠、骯髒。屋前堆放了一堆可以賣錢的回收物,諸如寶特瓶、鋁罐、廢紙箱、舊報紙等,促使蚊蠅滋生、臭味四溢。

  二十坪不到的房子裡亦堆滿各種回收物,一個年近八十的老人家和三個年齡不超過十二歲的孩子,全都擠在一間小房間裡。

  老人家正在打盹,三個小孩見有陌生人出現,全都瞠大雙眼,好奇的看著他們,其中年紀最大的小孩鼓起勇氣開口。

  「你們要找誰?」

  邢辰寧說不出話來。她早先已聽嚴叔叔概略說過對方的家庭環境,但沒想到情況比嚴叔叔說的嚴重上好幾倍。

  嚴熇之前跟她說的賠償金額是兩百萬元,是嗎?

  兩百萬能夠支持他們一家四口的生計多久?尤其這三個小孩還得上學讀書,老人還得有人照顧。

  看著他們,她心裡有了決定。

  她不發一語的轉身,正準備走出這骯髒凌亂的房間時,卻聽見嚴熇在她身後對那三個小孩問道:「弟弟,你們吃飯沒?」

  她倏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向他們,只見三個小孩一起對嚴熇搖頭。

  「那你們中午要吃什麼?」他又問。

  「隔壁阿姨會拿東西過來給我們吃,可是她有時候太忙了,我們就要等到晚上才有飯吃。」三個小孩中唯一的女孩以稚氣的語氣回答。

  嚴熇聞言,手伸進口袋裡,掏出兩千塊交給年紀最大的男孩。

  「來,這錢給你,去買點東西回來給你弟弟、妹妹和奶奶吃。」他說完後即走向邢辰寧,牽起她的手離開。

  離開那裡之後,邢辰寧始終沉默不語,嚴熇不只一次關心的看向她,卻猜不透她在想些什麼。

  「嚴熇,你該回學校去上課了。」在河堤散步回家時,她忽然開口。

  「你想要回台北了嗎?」他直覺的問。

  她搖頭,「我想再休息一陣子。」

  「那我陪妳。」

  她凝視著他,半晌之後才緩緩開口,「嚴熇,你放心,我不會想不開而自殺的。」

  他驚愕的看著她,「你怎麼……」她怎麼會知道自己一天到晚跟著她,就是怕她想不開?

  「嚴熇,你記得我們認識了幾年嗎?」她微微扯唇一笑。

  「為什麼突然問這個?」他懷疑的看著她。

  「從我六歲那年算起,我們已經認識十四年了。」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逕自說著。

  不知道她究竟想說什麼,他只能沉默的看著她。

  「認識你十四年了,你知道我愛你幾年嗎?」

  嚴熇怔然的看著她,就他印象裡,他們倆從小就被雙方父母湊成對,只因為一張兒時兩人躺在一起睡覺,手指還綁著紅線的照片。幸好兩人對彼此都挺有興趣的,所以在上國中情竇初開之後,自然而然就成了一對。

  她愛他幾年?老實說,他並不知道,因為她從沒說過,而他也從沒問過。

  「你愛我嗎,嚴熇?」她突然又問。

  他這回不只是怔然,還被她的問題嚇了一跳。他愛她嗎?她怎麼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問他這個問題?

  「你愛我嗎,嚴熇?」她又問了一次。

  他怔怔的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愛她嗎?事實上,他最近也一直這麼問自己。

  這陣子每看她傷心落淚一次,他就心痛一次。看她變得蒼白瘦弱,他會拚命勸她多吃點;看她無端陷入哀傷中,他會想盡辦法轉移她的注意力,即使要他扮小丑亦在所不惜。

  這段日子,他不只一次因夢見她自殺而從惡夢中驚醒,即使後來將她緊抱在懷中,他也無法感到踏實,生怕一不注意,她就會從他手中溜走。

  他愛她嗎?在上台北讀書之前,他會毫不猶豫的說愛她。遇見田馨之後,他覺得自己愛的是田馨,但經過這一連串事件,他卻變得茫然,分不清他愛的人究竟是田馨,或是她。

  他愛她嗎?他希望有人可以告訴他答案。

  見他遲遲無法回答她的反應,邢辰寧已得到想知道的答案--他,並不愛她。

  雖然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答案,但是她就是想碰碰運氣。結果,事實還是事實,並不會因為她的奢求、祈禱與希望改變。

  「嚴熇,你先回台北好嗎?」

  對於她突然改變話題,嚴熇除了有些措手不及外,絕大部分是鬆了口氣。

  「為什麼一定要我先回台北,難道我這樣每天跟著你讓你覺得很煩嗎?」

  她搖頭表示不是這樣,旋即提醒他,「你忘了學校就快要期中考了嗎?」

  他頓時楞住。

  「我已打電話問過學校,因為我的情況特殊,可以特別通融在事後補考,但是你就不行了,而且都已經大四了,你不會希望在這最後一年被當吧?」她望著他說。

  他慢慢皺起眉頭,他真的壓根兒都沒想過這件事,看來他是非回台北不可,但是留她一個人在這裡,他實在不放心。

  「辰寧,跟我一起回台北好不好?」他要求的說。

  「我想再多待一陣子,只有這裡才有我爸媽的回憶,台北沒有。」

  她這個拒絕的理由讓他頓時無話可說。

  「你打算還要待多久?」他沉思一會兒後開口。

  「再一陣子吧。」她沒有給他確切的答案。

  只是嚴熇作夢都沒想到,她所謂的一陣子一拖就是好幾年……

  ☆ ☆ ☆ ☆ ☆ ☆ ☆ ☆ ☆ ☆ ☆ ☆ ☆ ☆

  時光飛逝,歲月如梭。

  不知不覺間七年光陰過去了。

  嚴熇走在當年與邢辰寧並肩走過的河堤,表情一片茫然。

  七年了,從辰寧突然將房子賣掉,然後整個人猶如自地球蒸發般的失去蹤影后,時間竟然悄悄過了七年。

  她人到底在哪裡?是生?是死?為何如此殘忍的不與任何人聯絡?

  她是在報復他當年的用情不專與背叛吧,所以才會選在這麼令人擔憂的時期離開,並且失蹤得徹徹底底,她是在報復他吧!

  原來她從頭到尾都知道他喜歡田馨,他卻一直到她突然失去蹤影,留下一封信給他之後,才知道那幾年來她所承受的掙扎、煎熬與痛苦有多麼沉重。

  那封寫著明知道他不愛她,卻仍霸著他,讓他不得追求所愛的道歉信函幾乎將他殺死,隨信附上的一張照片、一捆紅線與一段短文,更讓他墜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她寫著--

  我將纏繞在我指上的紅線解下還你,從今而後,你不欠我,我不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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