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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沈亞    


  莊堯臉色慘白地瞪著那個方向盤,心裡哀求著上帝讓他活過這一次。

  席露貞開著車子,那車子走在海岸的懸巖邊上,輪子和懸崖只距離不到五公分,可說是險象環生。好幾次他都以為自己要掉到懸崖下面去了,可是席露貞一點也不在意。她瘋了似的咒罵、瘋了似的踩油門,好像這樣便可以減輕她心裡的痛苦似的。

  「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他們難道沒有心嗎?他們難道不知道我會心痛嗎?」席露貞還在罵,眼裡卻流不出半點淚水,因為淚水才到眼眶,已經被那火熱的怒氣給蒸發了。

  邵小北坐在車子後座不動如山,好像這種事情很平常,好像席露貞開車的速度是四十公里而不是一百四十公里。他的表情看起來很輕鬆,而莊堯卻快要昏倒了。

  莊堯想攔住席露貞,但是車子太靠近懸崖邊了,他現在開口說話,說不定會嚇到席露貞,然後方向盤一歪——天啊!他想都不敢去想會發生什麼事,他還不想死啊!

  「跟他離婚真的是太便宜他了!我應該找個殺手去幹掉他!應該在他的飯菜裡面下毒!應該把他從十二樓給推下去!讓他知道席露貞不是那麼好欺負的!」她愈想愈氣,猛然轉過頭來。「對不對?莊堯,跟他離婚是不是太便宜他了?你覺得呢?」

  「我——」莊堯勉強慘笑,眼睛恐懼地瞄了一眼窗外。媽啊!車子離懸崖只有兩公分了。我……我覺得車子……車子應該讓我開——」

  可惜席露貞沒聽到他的話。她根本不想聽他的話,她的車速還是那麼快,而且再度用手擊打方向盤。「我真的快氣死了!我好恨啊!恨死了!恨死了!我真。的恨死了!」莊堯再也受不了了。他閉上眼睛悲慘地哀求:「露貞,求求你!把車子停下來好不好?」

  席露貞看了他一眼,不以為然地說:「為什麼?我們不是要去他那裡的嗎?」

  「你要是再不停車,我們就到不了了——」

  「為什麼?」她很堅決要知道理由。

  莊堯苦著臉,偷偷地睜開一隻眼睛往窗外看。媽啊!怎麼還是那麼近?

  「因為我們要不先掉到懸崖下面去,要不就是我先心臟病發。」

  席露貞悶著頭不說話,突然把車子打彎——輪胎急速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塑膠燃燒的味道充斥在空氣中。

  莊堯死命閉上眼睛,不敢看自己的死狀。誰知道席露貞直直衝進了一個小彎道,把車子停在海岸邊。

  「到了,下車吧。」

  莊堯感覺恐怖地睜開眼睛,手腳拚命發抖,整個人已經虛脫一半了。

  那車子安安穩穩地停在路邊,席露貞已經下車了,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莊堯打開車門,長手長腳幾乎舉不起來。天啊!真是生死一瞬間啊。剛剛只差一點點他們就得去見閻王了。他真不敢想像如果再讓席露貞開車,等一下他們會怎麼死。於是,他才下了車,立刻坐上駕駛座。

  「我不下去了,你——自己看看風景吧。」

  席露貞站在海岸邊,那柵欄年久失修,早已經搖搖欲墜。她靠在柵欄上,茫然地看著不遠處的大海。海浪的聲音由遠而近,忽大忽小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一點真實感,就好像她最近過的日子。

  她離婚了,比失戀還糟糕的是——全世界都知道她離婚的消息,這比失戀還要令人痛苦。好像突然少了一隻手、一隻腳一樣。

  表面上她可以裝得很瀟灑,但是心裡其實有說不出的苦痛。摯愛的親人與朋友同時背叛了她,她卻不能怨、不能怪,只能將所有的苦楚往心裡吞。當然她可以大哭大鬧,可以披頭散髮做棄婦狀,反正多的是看不開的女人藉由吵鬧來挽回尊嚴,但她做不出來。或許是因為知道做了只會更貶低自己,為了那和點尊嚴,也是這牙齒和血吞。

  席露貞並不清高,可人活著要看得起自己。如果她那樣做,連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還有誰會看得起她?只是——心理的苦又有誰知道?

  以前讀過一首詩,詩上說的是一個女子,夜夜為自己縫製一件各叫瀟灑的美麗大衣,以便穿出去贏得所有人的讚賞,卻不知道原來大衣的口袋裡裝滿了女人的痛苦。那此痛苦會在午夜夢迴時,悄悄地從口袋裡溜出來,緩緩地朝睡夢中的女人席捲而來。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那個女子。所有的人都說她做得瀟灑、做得只是,或許還會有人說她理智得過了頭,對自己的婚姻依然那般冷血無情。然而只有她知這自己心裡的痛楚,那像刀割一樣難受的感覺夜夜朝她席捲、日日折磨著她那受人讚賞的尊嚴與理智。

  她的心痛與苦楚同樣裝在大衣裡,白天是看不出來的。只見她很累了,再不發洩一下,她可能真的會發瘋。

  抬起眼,邵小北靜靜地站在她身邊,眼睛同樣望著大海,久久不說一句話。

  席露貞歎口氣,慘慘一笑。

  邵小北回頭。「發洩夠了嗎?」

  「我不知道。」

  「天晚了,我們回家吃飯好嗚?我媽煮了你最愛吃的澆酒雞等你呢。」邵小北默默握住她的手往車上走。一如果不夠,我天天陪你來發洩。」

  「你不恨嗎?」席露貞忍不仕間。

  「恨呀。」  邵小北笑了,「又不是聖人,怎麼可能不恨。只是我幸運一點,有別的事分散了我的恨意。」

  「什麼事?」

  「你啊。」打開車門,邵小北把她塞進車裡。「你分散了我的注意力。」邵小北坐上來之後問她:「你剛剛想不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什?!」席露貞愣了一下。「跳下去?我為什麼要逃下去,這怎麼會嗎?」

  「想過。」他竟然承認,然後澀澀地笑了笑。「可是一看到你就不想跳了。

  這也算是一種表達愛意的方法?席露貞莫名其妙地看著邵小北。只見他理所當然地拍拍駕駛座。「喂,開車吧。」

  莊堯沒好氣地回頭,知道自己輸了一次重要機會。他很不高興,只惡狠狠地瞪著邵小北。「我不是司機!」

  邵小北攤攤手,無所謂地說:「那讓露貞開車好了。」

  莊堯氣得要命,卻只能發動車子,將車子往道路上開。「你真可惡!」

  「謝謝。」

  席露貞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你們怎麼了?吵架啊?」

  沒人回答她的問話。邵小北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後翻,而莊堯卻氣住了,氣得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第九章

  「盼盼!盼盼!我知道你在裡面!你開門!」

  雷穎焦急地按著門鈴,但是屋子裡卻悄無聲響。他知道華盼盼在裡面,可以感覺到華盼盼微弱的氣息。但是足足按了三分鐘的門鈴,門鈴都快燒壞了,華盼盼卻還是不出來開門。

  「盼!我是雷穎啊!你快出來!要不然我要撞門了!盼盼——」

  鄰居被他的聲音驚動,其中一個老太太探出頭來,狐疑地看著雷穎。

  「你要找誰啊?」

  「住在這裡的人,你這幾天有沒有見過她?」

  「你說邵太太啊?好幾天沒見到了,前一陣子我好像看到邵先生搬了一大堆的行李,說不定他們出國去旅行了,你改天再來吧。」老太太搖搖頭回答,不放心地站在鐵門前觀察。

  雷穎顧不了那麼多了,他知道華盼盼就在裡面等著他去救她。不會錯的,如果他現在離開了,將來他一輩子都要後悔。「盼!開門啊!盼盼——」

  「喂!你這個人怎麼這樣?不是跟你說過他們不在嗎?你再不走我要管理員了!」老太太急起來了。雷穎看起來雖然不像是壞人,但是這年頭誰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雷穎什麼也聽不進去,他真的開始撞門了。那鋼門冰冷而堅硬,但是他一點也不在乎,只是沒命地用肩膀重重撞著門。「盼盼!盼盼!」

  老太太嚇壞了。她衝進屋子裡打電話給樓下的管理員,而外面撞門的聲音大得她緊張得不得了。「快一點啊!這裡有一個瘋子,他一直撞門,誰知道他想幹什麼?」

  不久之後,保全管理員上來了,兩個大男人站在電梯口謹慎地打量著雷穎。

  「先生,請你把手舉起來跟我們走。」

  「盼盼!」雷穎瘋了似的大叫,沒命地撞著門。「盼盼!」

  「我已經跟地說過了,好幾天沒見到邵大大,他不但不聽,反而還撞門哩、說不定是個神經病!」

  「先生——」

  「不要管我!盼盼在裡面!她一定是出事了——」管理員?雷穎突然猛然轉身,發紅的眼睛死盯著那兩個男人。「你們是管理員,那你們身上一定有鑰匙對不對?替我開門,我一定要進去看看才放心。如果她不在,我跟你們到警察局去!如果她在而你們不幫忙,那你們就是協助她自殺的殺人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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