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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曲盈竹 最累人的是,面對品頭論足的眼光,以及論斤秤兩的耳語,還要裝作看不見、聽不見。 「燦玉的小女朋友?還滿可愛的。」 「看起來很乖,我也喜歡這一型,不曉得她有沒有姊妹?」 「很好相處的樣子,當嫂子不錯。」 長輩們說好話,他的弟妹、堂兄弟姊妹也很捧場;就像君啟揚所說,侯燦玉很受家族器重。 但,表姊妹們的評價就犀利得多了。 「表哥是足夠跳級唸書的人才,怎麼找來一個光會笑的洋娃娃?佳琪表姊,你聽聽看,Doll跟Dull發音是不是很像呢?咯咯咯……聽說還是個二女中的Dull呢!」 「表弟大概是dally with her而已啦!」 怎麼我今天是來考英文聽力的?一下罵我白癡,一下說我被玩弄…… 我繼續裝聾作啞。應酬回來的侯燦玉彷彿聽見,竟不打算罷休;他不疾不徐地領我上前招呼,介紹我們認識。 「美婷,很可惜君啟揚就喜歡洋娃娃,不喜歡話多的女孩子,你反而要向曼媛多多學習喔!」侯燦玉微笑地又換個對象說:「佳琪表姊,請你放心!I haven't dallied with you before,and I 『will not』do that either!不過……小心喔!Sister跟Sisyphus音也有點相近呢!」 「美婷表妹」還想說些什麼,而「佳琪表姊」已經驚惺地拉她走了,我暗暗吁口氣。 這些別房表姊妹,跟侯燦玉沒有血緣關係,心眼就特別多。 一女中的美婷可能喜歡君啟揚,所以討厭我,而那位Y大英文系的佳琪表姊可能暗戀侯燦玉,他才強調以前沒玩弄過她,「將來」也不打算對她動手,笑臉下不留情面。 真開了眼界,他對付無禮的人,比耍我更毒! 但,Sisyphus是什麼意思? 四周看熱鬧的人不少,我不敢發問,又覺得好像是種恐嚇……我對侯燦玉除了喜歡,還存在一種被玩怕了的懼意;我不敢問他解惑,只好事後再找君啟揚。 「Sisyphus?」 「是這樣念的,我不會拼。」 「嗯……我猜,應該是西西弗斯。」君啟揚沉吟一會兒說:「希臘神話裡,西西弗斯是科林斯的國王,在世的時候作惡多端,死了下地獄審判,被罰推石頭上山。可是每次快推到山頂了,石頭又會自動滾下山,西西弗斯就這樣推著石頭,永遠沒有休息的一天。燦玉的意思應該是警告那位Sister,小心別被他罰作Sisyphus。」 「他有什麼資格罰他表姊?」我奇怪地問。 「憑他是家族企業的接班人呀!」君啟揚笑著說:「將來他表姊進侯家的企業,如果只能掃掃廁所、倒倒茶水……呵!那下場不就是Sisyphus嗎?」 原來如此。豪門世家的語言,真是九彎十八拐。 表妹少不經事,表姊倒知道厲害。這麼看來,那些和氣的長輩、友善的弟妹,就因為很清楚侯燦玉的地位,這才賞我好臉色? 那些擺出笑臉的,原來是深藏不露啊! 喔不!能左右他們態度的侯燦玉,才是真正的厲害吧? 她們說我是Dull,說他dally with me,也是合理推斷。雖然都只十八歲,一個企業接班人跟一個平凡女孩子湊在一起說是玩真的,誰信?玩假的,又是誰玩誰!?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 我奉命當花瓶,不越界就免了這些煩惱,千萬別忘形才好!切記切記。 「他最會玩文字遊戲了。」君啟揚持續地說:「不管中文還是英文,他的文學細胞都是一流的。你別看每次作文比賽都是我第一,那是因為考試只考論說文。燦玉擅長寫小說,還得過○○文學獎,這是個秘密唷!可惜他身上背著家族企業的擔子,不可能走這條路了……」 他用火星人的語言,「轉譯」土星人的故事,好一段天方夜譚。 我聽得發怔。 原本以為這是個拉近距離的機會,怎麼這一趟回來,鴻溝竟是我無法想像的大? 我一點都不瞭解侯燦玉。 ※ ※ ※ 暗戀的心情被遏止,玫瑰色記事簿寫到這一頁,暫停了。 看清現實以後,我又拉開與侯燦玉的距離。都快大考了,暫時沒心情傷風感冒,這是個生死關頭。 「他喜歡你,好像沒你喜歡他那麼多。」媽媽也這麼對我說。 那當然了!是我單戀人家,侯燦玉根本不痛不癢的…… 戰戰兢兢地捱完大考,我勉強吊上T大中文系車尾,還未入學就已經被同學問遍:「畢業以後要幹什麼?」 她們寧可不進名校,也要選商管科系念,怕將來找工作難。 「不過,進T大釣一個有錢送的男人也不錯,你把侯燦玉釣到手,將來不怕沒人養。」甘淑萍打趣說:「怎麼看,你都是那種需要被照顧的女人。」 是喔,十九歲哪考慮得到那麼遙遠的將來? 我滿腦子裝著玫瑰色廢料,想的也不過是這本記事簿該不該換頁?還是就著這頁繼續寫下去?我希望是後者。 除了胡晶瑤大老遠跑去新竹,我們幾個都將是T大生了!侯燦玉,電機系;君啟揚,醫學系;駱家堯,化工系;陳豪生,資工系。全是錢途大好的閃亮科系,就等將來飛黃騰達。 還有,成為女孩們想盡辦法套牢的目標。 燠熱的暑假,准大學生專職等候入學。我窩在君啟揚家看他寫信;他自胡晶瑤離去後,有空便埋頭猛寫,人家就是不回,現在她又即將去清大唸書,終於避得徹徹底底了! 可憐這個暑假是君啟揚的最後一搏。 君啟揚的媽媽這時端飲料點心進來,她笑瞇瞇地問: 「你考上哪裡啦?T大中文系?不錯嘛!女孩子念中文很適合,而且又跟我們啟揚同一個學校,以後常來玩呀!」 是喔!T大這塊招牌真管用,即使是冷門科系也讓君媽媽接受?以前她難得對我說句話,胡晶瑤也吃過同樣的悶虧呢! 電話鈴鈴地響,君啟揚人在洗手間,我順手拿起話筒應一聲。 「是你?你在君啟揚那裡?」是侯燦玉! 生死關頭已過,我還在盤算他下一步會怎麼走,我又該怎麼因應,誰料到會在這種情況下通話!? 「嗯……好久不見……」我囁嚅說:「聽說你考得不錯,恭喜。」 「你也不錯啊!都是君啟揚的功勞,所以我們才『好久不見』的,對吧?」 「嗯?」我怎麼好像聞到醋味了!? 繼之一想,又覺得不太可能;要侯燦玉為我吃醋,除非地球換個方向自轉! 君啟揚這時出了洗手間,我把電話丟回給他,那句話卻恍恍留在唇齒之間;我琢磨又琢磨,就是嘗不出箇中滋味。只要扯上侯燦玉,什麼味道都變得不單純。 隔天侯燦玉來了電話,約我到他家。 「考完了還要唸書?」我故意拉扯,想推托。 「聊聊天而已,大家都要來,你也來吧!」他說。 我不疑有它。但去了以後,在侯家玄關看不到那幾雙熟悉的男鞋,我站住不動,也不肯脫鞋。 「很抱歉,我沒約他們,只是想找你聊聊而已。」侯燦玉這時才坦承說。 「為什麼?你要找我,直說就好了啊。」我望定他。 「單獨約你一個,你肯來嗎?」他也看著我。 「為什麼不呢?」我別開眼反問,其實有點心虛。 「喔?那就好,可以進來了嗎?」他站在門邊示意。 我戒慎地進了大門。 從考完到放榜,准大學生像要發洩過去三年的苦悶,節目一古腦兒地排滿。大家各玩各的,不像以前那麼固定一星期見面一次,剛好讓我避開侯燦玉。今天要不是說好了一群人來,我是不可能單獨見他的。侯燦玉看出了什麼? 他今天意外地沒為難我,笑意淡而暖,聲音輕而柔,一點威脅性都沒有……不對!其實他一直都是這樣的,像棉裡藏針,剛觸碰都是軟軟地,誰曉得幾時會扎中手?我總是無預警地被扎,扎怕了! 坐在熟悉的和室,享用香氣宜人的紅茶,我的神經仍然緊繃。 「不用這麼拘束,放輕鬆點。」他將幾張相片擺在矮几上。「哪,我生日那天拍的,拍得很不錯喔!」 我一張張細看。相片中的我一身飄逸的鵝黃洋裝,笑容拘謹,身體僵硬,還真像個洋娃娃……我彷彿又回到那一天,受寵若驚地跟著他團團轉,當一隻盡責的花瓶。 我站在侯燦玉身邊,真像麻雀配鳳凰,小小方寸框住的是另一個世界。 「拍得很好,比我本人漂亮多了,不過你就不太上相,你本人比照片好看。」我故意瞄瞄他,比對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