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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斯琴    


  然後,她單戀七年、前一夜還在她床上與她繾綣的男人,一臉苦笑地為那一夜抱歉。

  然後,他淡淡地說那一夜根本不算什麼,因為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發生這種事是很平常的。

  然後,他說那夜他是為了那個小女生而酒醉,才會找她訴苦。不過,幸好那個小女生又回過頭來答應他的求婚,讓他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然後,他「由衷」地希望他們還是朋友。

  儀君不知道她該怎麼然後下去。參加完婚禮後,她跑到基隆的海邊來吹著凍人的海風,試圖釐清心中紛亂的思緒。她的身體被風吹得冰透了,可是,不知為何,一股火卻隱隱的、緩緩地在胸中燃起。

  什麼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什麼那一夜根本不算什麼?什麼還可以是好朋友?

  去你的大頭鬼!

  她一口氣站起來,咬著牙、撕碎那張紅帖,把所有的憤懣和怨氣都發洩在撕扯的動作中。她一邊罵一邊撕,直到紙片細小到無法再撕,最後,往空中一拋,紅色的小紙片霎時在風中飛舞,煞是好看。

  儀君望著紙片在空中翻飛、慢慢下跌,有些落在岩石上,有些跌進海裡。看著隨著海浪起起伏伏的紙片,胸口的那股怒火稍稍得到紓解。

  沒什麼大不了的,她葉儀君不會被這小小的挫折打倒的。在二十七歲的生命中,她遇過比這個更糟糕的事,不也一步一步走過來了?

  她深呼吸,熟悉的、鹹鹹的海風充滿她的肺,浸入她的血液,活躍了每一個細胞。

  就在她想轉身離開時,一個男聲在鼓動的風中揚起。

  「妳知道怎麼到基隆市區嗎?」

  因為風聲太大,有好一會兒,儀君根本沒聽到那個男聲在說什麼。她轉身瞇眼看著正立在她身後一塊岩石上的男人,他又重複了一次他的問題,儀君才明白他的話意。

  她擰著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幾秒鐘,然後瞄瞄在前方岩石盡頭的公路上停著的一部吉普車。

  這當中可有好一段距離耶!這個人竟然大老遠地跑到岸邊來,就只為了問路?他為什麼不到前面的那家雜貨店去問?

  儀君的眼中升起防備。這個男人絕非善類,肯定是登徒浪子之輩,看她一個女人落單來欺侮她的。

  她掉過頭,沒好氣地說了句:「不知道。」便逕自往回走。為了避開他,還刻意跳到另一塊石頭上,好防他突然襲擊。

  男人看著她頗有防備的舉動,沒有異議,只是繼續說:「我知道我這樣很唐突,可是,妳能不能發揮一點愛心,指點一條明路?」

  儀君正好跳到他左前方的一塊石頭上,微偏過頭看他。

  「我才從國外回來沒幾個月,對台灣變得有些陌生,很多路都不認得了,妳放心,我絕不是壞人。」

  儀君又看著他,停頓了一會兒。

  「壞人不會寫在臉上。你可以到前面的商店去問路,沒必要來問我。」她回頭繼續往前走。

  男人露出白牙笑了笑,眼中閃過一抹讚賞。也跟著她的腳步往公路的方向走。

  「我當然可以去前面的店問路,可是妳就在我旁邊,我為何要捨近求遠?」

  「你把車停在路邊,越過了一大段崎嶇不平的岩石就叫近嗎?」儀君涼涼地回嘴。

  「很奇怪嗎?」

  雖然沒有回頭,但儀君可以感覺到他話裡頭的莞爾。

  「當然奇怪,沒有人會跑到空曠無人的海邊來問路。」雖然他不可能看見,但儀君還是朝他的方向瞪了一眼。

  「既然是空曠無人,那妳又跑到這兒做什麼?」

  儀君停了腳步,回頭給他一個不容錯辨的怒眼。「我想那不關你的事。」

  男人凝望她半晌,隨即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

  儀君的心突地跳了一下。方才沒注意到,原來他長得挺好看的,黑髮被風吹得微亂,明亮的陽光照在他剛毅英俊的五官上,顯現出他吸引人的特質。

  白色針織衫覆在健壯頎長的身軀上,隱隱勾勒出他厚實的胸膛,搭配一條黑色長褲,讓他整個人看起來神清氣爽,輕鬆自在。

  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窮極無聊,想找人搭訕的登徒浪子。但儀君沒有忽略他眉眼間那股淡淡的戲謔。

  她想起自己剛才講過的話,壞人不一定就長得一副壞人臉,誰說帥哥就不是無賴痞子?

  思及此,她又投給他隱含怒意的一眼,希望能嚇跑他。

  沒想到,他不但沒被她嚇著,反而露出一種有趣的目光,讓儀君覺得有點不自在。

  「那的確不關我的事。可是,妳看海的樣子好像隨時會跳下去,我不希望明天看報紙時受到良心的譴責。」

  儀君回頭瞪大眼睛看他。

  「你?不會吧?你是說……你以為……」她語無倫次,張著嘴卻說不出完整的話。「我看起來像是要尋死的人嗎?」

  男人望著她五秒,點頭道:「想死的人不會寫在臉上。」

  他用她之前的話堵她。

  他機智的回嘴讓她興起一絲欣賞。她搖搖頭看向海面,不想讓他看穿她眸中的欣賞之意。

  「很抱歉讓你誤會,但我並不想死。我只是來海邊散散心罷了,你不用擔心明天會在報紙上看到什麼令你的良心受到譴責的新聞。現在你可以放心地走開,讓我一個人靜一靜了嗎?」

  儀君一口氣講完,爬上微陡的坡,終於,她踩在公路的柏油路面上氣喘吁吁。

  回頭看他隨即跟進,踏上她旁邊的位置,有些嫉妒他臉不紅氣不喘的,正用澄澈的眼睛望著她。

  他為什麼要一直笑?儀君心煩意亂地想。她撥開被風吹亂的發,又想到:他笑他的,關她什麼事?她幹麼為這種小事心煩?

  可惡!難道是吹太多海風所導致的後遺症?

  「恐怕沒有辦法,我還需要妳指引我一條路,記得嗎?」他醇厚的聲音忽然變得清晰而靠近。

  儀君敏感地察覺到兩人的距離太近,她皺著眉,不著痕跡地往後退兩步,投給他不耐的一眼。

  「而我也拒絕你了,記得嗎?」

  說完,他立刻爆出一陣笑聲。儀君擰著眉,看他笑得前俯後仰的模樣,他真的很愛笑耶!她認識的男人當中沒有人比他還愛笑的吧?

  話又說回來,她又認識幾個男人?除了姜翰堯較接近瞭解外,其它的就只是同學、同事、客戶,她對人的冷漠與刻意保持的距離,讓她沒有太多機會瞭解男人這生物的實際運作狀況。

  這會不會就是她像個白癡似的單戀一個男人的原因?儀君猛然醒悟。

  算了,那都不重要了,總之,她碰過的男人當中,沒一個像眼前這男人一樣給她如此不同的感受。她隱隱感覺心中的警鐘響起,她還是離他遠一點好。

  她舉步走向停在前頭不遠處的紅色March,身體微微緊繃,像是在期待他開口叫喚。可是一直到她站在車門旁,他都沒再出聲喊她。

  儀君稍稍鬆了一口氣,卻也感到一股小小的失望。甩開雜亂思緒,她用鑰匙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她調整後視鏡,發現他仍站在原地往她的方向看來,她隨即調開目光,像怕被他逮到她的視線般,然後才發現,這麼遠的距離,他根本不可能發現她也在看他的。

  於是,她又重新看向後視鏡,他頭低低的,右手扶在腦後,一副無措的模樣,讓儀君不禁升起一股罪惡感。

  她會不會太無情了?人家不過是問個路罷了,需要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嗎?她在幹麼?同情一個陌生男人?誰知道他是不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搞不好他是個通緝犯也說不定。

  報紙新聞不是常報導,許多壞人就是利用人的同情心來犯罪的嗎?算了!反正都已經上車了,還是別管比較好。

  念頭一定,她轉動鑰匙,激活引擎,可是卻傳來一陣不祥的噪音。車子並沒有如她所願發動,她愣了一下,又試了一次,引擎繼續吠咳著,但依舊沒有發動的跡象。

  冷汗流下儀君的背脊。不會吧?她不會背到這種程度吧?已經夠難受的一天,居然碰到千載難逢的拋錨?

  她不死心地持續轉著鑰匙。可惡!她都有按時進廠保養啊!怎麼可能會拋錨?

  該死的笨車,怎麼能在這個時候背叛我

  直到她在心裡喊出來,才終於為之前一直在心中徘徊不去的情緒找到定位,沒錯,她是被背叛了,被自己單戀七年的男人背叛,現在她信任已久的車子也棄她而去。

  一股心酸忽然襲上心頭,儀君狠狠地敲了一記方向盤,然後趴在上頭,肩膀垂下,眼淚在眼眶聚積,威脅著就要落下來,她卻一點也不想阻止。

  「叩!叩!」

  玻璃窗上傳來一陣輕敲。儀君迅速眨掉眼淚,吸吸鼻子。她雖然已有心理準備面對來人很可能就是剛才那個問路的陌生人,但真的看到他時,她仍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她按下車窗,重新皺著眉,一臉不耐地看他,不發一語地等他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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