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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黎小棻 「什麼?」 蘊嫻太感到意外了,她猛然連眨著眼睛直瞅住他。 「你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你現在不怕背叛你養父葛天鐸了嗎?」 凱威刻意不掉過頭去看坐在旁座的蘊嫻,兩眼直直地盯著前面的公路,語重心長地輕聲喃說:「五十年前,我養父在上海組織『上海兄弟自助會』,原先是為了對抗地方上的強勢惡霸,最講究的是道義和公理。現在『上海幫』變成自己人反目成仇、分崩離析,他絕對不希望看到這樣的下場……」 蘊嫻不禁盤桓起來,當初她只是一勇當先要求採訪黑社會內幕,倒沒有深入想及葛凱威會有什麼波及影響,現在她才剛下飛機就遭人追殺,是他用心良苦地來救她,她怎麼可以自私得不顧他的安危呢? 「凱、凱威,如果你決定幫我,那你不是會受叛黨的制裁嗎?再說,你的養父同不同意你這樣做?」 凱威幾乎毫不思索地脫口而出:「制裁只是早晚的事,我在台北幫警方抓人的事,早就被眼線傳回來香港了,他們終究要找上我。至於我爸爸,我想他會理解的。」 蘊嫻的心緒一時如蛛網糾結,她憂喜參半地問道:「這麼說來,你是決定脫離黑幫的一切?」 「說了不怕你笑話,其實我從來就沒有苟同過,而這可能是我的最後一次機會了!」 「那如果『上海幫』解散之後,有些人懷恨在心,依舊不放過你呢?你想過這一點沒有?」凱威五味雜陳地點點頭,他的聲音變得空洞而遙遠。 「我當然想過,到時候我可能只有離開香港,到另一個地方去從頭開始,過著隱姓埋名的平靜生活。」 也許他可以擁有一份感情、一個家、一個嶄新的未來,而這些美好的憧憬,他不由自主地把蘊嫻聯想在裡面,他心痛如刀割地猛搖了下頭,不知道自己夠不夠清醒? 「我突然想告訴你,我……我覺得採訪的事並不是那麼重要,如果我這麼做可能會危害到你的生命安全的話,我願意放棄,立刻回台北——」 「不!不!你怎麼可以回台北?」他說得太急了,馬上克制住自己,然後改口道:「我是說,我把脫離黑社會的最後機會寄托在你身上,你現在怎麼可以輕言放棄呢?我的安危不是問題,而且我會盡全部心力保護你,隨時在你身旁不離開半步!」 他的這番話出自肺腑,蘊嫻不禁感到眼眶一熱,她慌張地把臉別向車窗外,故作輕鬆地說:「那好,現在我們就是並肩作戰的夥伴了。」 「對!夥伴——」 一聽到這兩個字,凱威的生命中似乎迸出一道希望曙光,他不敢奢求,只要她肯把他當作朋友,他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蘊嫻掠了一下秀髮,然後轉過臉來朝他嫣然一笑。 「我還沒謝謝你的救命之恩呢!」 「蘊嫻,請你千萬別這麼說!我們是——呃,套一句台灣俗語:『互相利用求進步』!」 「啊?互相利用?」蘊嫻沒好氣地瞪瞅著他。 他趕快更正說道:「我是說,互相依賴、相輔相成、相得益彰——」 「我還相親相愛咧!」 一說完,蘊嫻立刻住口,也未免說得太快了吧?不怕咬到自己舌頭嗎?她紅著臉低下頭來。凱威半真半假地開玩笑說:「那也不錯啊!一個是美女,一個是野獸——」 「快別這樣說你自己!我們現在是夥伴了,不是嗎?」 凱威感到欣喜若狂,難掩喜色地說道:「那你也別再客氣說什麼我救你的事,就當我是你一個見過兩次面的朋友,你到香港來,我湊巧想盡地主之誼去機場接——」 「啊!糟了——」 蘊嫻莫名其妙地大喊一句,凱威嚇了一跳說:「怎麼啦?喊那麼大聲幹麼?叫魂也不是這樣!」 「剛才魂都被殺手嚇跑了,我倒忘了一個人!」 「誰啊?」 「我們報社的副董啊,他跟我一起來的,現在我竟然把他放鴿子……」 「沒關係吧!我想他自己會跑去住香港最好的五星級飯店的,再說,我已容不下他——」凱威平鋪直述地說。 「什麼?你現在是要帶我去你家住?」蘊嫻微吃一驚。 凱威顯得小心翼翼起來,他深怕蘊嫻會拒絕他。「講得更正確一點,是我媽和妹妹住的地方啦,那裡不但最安全、最適合你住,而且連我爸爸都不知道。呃,當然啦,我不強迫你——」 「強迫?我還求之不得哩!」蘊嫻喜出望外。 「你真的不介意?」凱威還是有一絲不確定的語氣。 「我需要介意嗎?這樣一來,我還可以得到不少第一手資料,我連作夢都會笑醒!」 又是為了公事的緣故?她現在對他個人又有著什麼樣的想法呢?凱威心事暗藏地又輕聲說:「我想,你會跟我妹妹成為好朋友的,我媽一定也會很喜歡你——那個家,對我而言,就像一座在狂風暴雨中的避風港,我只有回到那裡時,才可以感覺自己搖身一變,不再是個在江湖中身不由己的浪子……」 說完,凱威投給她一抹自嘲意味的苦笑,她突然覺得在他那仍保持一絲純真的笑容中,看到了他鮮為外人所知的另一面,她不知不覺地想更加深究進去。 她正一步一步走進他的內心世界裡,她需要訝異吃驚嗎?她需要躊躇趔趄、畏縮不前嗎?她又會有什麼樣的新發現? 也許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上天的注定安排…… 第五章 淺水灣,海洋別墅。 在這一帶香港頗負盛名的海水浴場,每年夏天吸引了成千上萬的觀光客和香港居民前來消暑弄潮,沿著外圍一環低緩起伏的山的地勢,在一帶香港最缺乏的綠意林木之間,矗立了不少高聳的觀光飯店,及點綴其中極具隱密性的私人別墅。 和葛天鐸離異多年的葛母,帶著他們惟一的親生女兒靜薇,便住在這一片向海遠眺的別墅區之中。 凱威和蘊嫻左彎右繞到達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時分,變成柔和黃橙色的夕陽,正掛在西邊天上,把一片海水染得如夢似幻。 凱威把計程車停在一片看似不起眼的小停車場上,他顯得格外小心翼翼,不斷地觀前顧後,看附近有沒有什麼可疑的人物,然後才下車打開行李廂,一手提起蘊嫻的皮箱。 「走吧!我們必須走一段路。」 凱威溫柔的聲音中,有著一股莫名的興奮雀躍,蘊嫻感覺出他真的就像變成另外一個人似的,他顯得閒適而自怡,不再有槍林彈雨、刀光劍影的負擔。 「要不要我幫忙抬一邊?我那皮箱挺重的。」 蘊嫻柔聲說了一句,她倒不是在客套,而是有一種「有伴同行」的溫馨感覺,畢竟剛才兩人才一起出生入死了一回,兩人之間的距離突然被拉近了不少。 「沒關係!我們很快就到。」 那只皮箱在身強體壯的凱威手中,一下子好像輕了十公斤,蘊嫻默聲地和他並肩走下一道石階,這一帶就像一座小型的海洋森林公園,石階順著地形引導到數十米高度下面的沙灘。 走到石階中央地帶,左右兩旁各分叉出一條鋪紅磚的小步道,分別通往兩邊群集的別墅區,以白色為主體顏色的小別墅,每一棟都顯得小巧玲瓏而且造型不一,家家戶戶門前都有一座小花圃。 拐彎往右邊走去的時候,蘊嫻一邊欣賞著那些歐風式的小建築,一邊忍不住歎道:「在香港這種彈丸之地,要住得起這種海邊別墅的人,應該不會很多吧?」 「如果想到在離這裡不遠的灣仔,那裡還有許多船民全家住在舢舨上面,當然就會感到相當罪過;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必須替我媽和妹妹安頓在一個幽靜的地方。」 凱威說得不經意,蘊嫻卻可以感覺到他和沒有血緣關係的媽媽和妹妹之間,那股濃得化不開的深厚感情。 蘊嫻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情不自禁地說:「你知道嗎?你其實是一個心地非常善良、又具有愛心的人。」 凱威的心弦像被彈起了一陣漣漪波動,他心存感激地愣了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才化作簡單的一句:「謝謝你這麼說,你不知道這番話對我有著多麼特殊的意義——」 蘊嫻很能理解他的處境,在一個龍蛇雜處的環境中,在誰也不能夠百分之百信任另一個人的情況之下,凱威一定很少有朋友可以這樣談心! 蘊嫻感到唏噓不已,然而在這個以現實利益為首的多變社會裡,人們每天所面對的冷暖,又何嘗不是這樣? 為了替他打氣,蘊嫻促狹道:「如果你喜歡聽人讚美,那我以後就多講一些好聽的給你聽好了!」 「以後……」 這是一個對他何等陌生的字眼,他跟她可以有「以後」嗎?凱威不敢多想;他收回了紛沓的思緒,逕自朝一道及膝高的白色鐵欄杆大門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