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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李馨 「不!我的意思是讓已經不存在的消失。穆祁既然已逝世,就不該再有這個人出現,我也不願意假他人之名享受屬於別人的一切。」 「你不也是爹的兒子嗎?穆祁有的不也是你有資格擁有的?」玨儀似是想挽留什麼般,「現在不是很好嗎?為什麼要改變?你已經是穆祁了呀!」 「我永遠不是穆祁。」他只是平靜地陳述,「我是江湖人士,詐死對我而言不是件難事。等一切都恢復原有的樣子,我會另想辦法住進來——以我自己之名。」 「是啊!你能假冒已死之人,讓自己再假死一回又何妨?對你來說頂替別人是家常便飯,沒什麼大不了的是不?」 「我從來沒有這種意思!」 「可是你做的不正是這種事嗎?」她苛薄地問:「把別人玩弄在股掌之間很過癮是不? 你讓我們衍生希望,正慶幸上蒼眷憐時,又毫不留情地毀去我們的希望,你想要我把你這種行為稱作是什麼?同情?憐憫?還是你一時興起的遊戲?」 問生緩緩閉眼,因為他無法辯駁。 「我不在乎,我什麼都不在乎!」她抓住他,力氣之大連自己也毫無所覺。「你可以娶那位姑娘,甚至讓她做正室也無所謂,只要你能當晨兒、翔兒的爹,你愛如何就如何,我絕不會給你添麻煩的,相信我!看在小孩的份上,我求求你別毀了孩子的希望,他們一直期盼他們的爹會愛他們,你替穆祁做到了這點,不管是同情還是可憐,請你繼續下去,別傷害他們!」 「我……很抱歉造成今天的局面,但我終究不是他們的爹,你想想,瞞得了他們一時,瞞得了一世嗎?當以後他們意識到我冒充他們的爹,那對他們的傷害和打擊不是更大?」 「既然你知道會這樣,又何必對孩子那麼好?」玨儀瘋狂地嘶喊,「既然如此又何必理我們?讓我們母子自生自滅不就成了?為什麼偏要給我們希望?莫問生,你好殘忍!你比你弟弟還要殘忍!瘟神,不愧是瘟神,殺人不眨眼的瘟神,我恨你,我恨你們穆家!你為什麼不和穆祁一樣死了算了?為什麼要一而再地折磨我?」 「玨儀……」 「滾!我不要見到你,」接近崩潰的玨儀一把將桌上的東西全掃掉,鏗鏘破碎之聲大作,恰如她瀕臨決裂的心。「走!給我走,不要再接近我和我的孩子!」 問生嗒然,「我只能說我絕無意傷害任何人。」 「哈哈……」她咬牙切齒狀若厲鬼淒問:「這叫無意傷害任何人?莫問生,夠了,不要再用謊話騙人,我受夠了,求你們放了我吧!走,別讓我再看到你,別逼我離開這裡!」 他還是傷害了人,他從未有害人的念頭,卻總是傷害了一個又一個的人,讓他們個個忿恨狂怒指他為瘟神……這種日子要到何時才會終止?! 「如果可以,我寧願拿我的血來洗清我的罪孽……」 到底是哪出了差錯?莫問生是不是本就不該存在?扣雲吶!這種疑惑可有答案?可有答案? 門開了,他被愣佇門外的僕傭引去注意。 「少……少爺!」他驚悸地喊,「小的聽見些聲音,所以來看看……」 「沒事,你下去吧!」他輕描淡寫地打發,由於心頭被愧疚佔滿,以致沒察覺下人鬼祟閃爍的神色。 當門溫柔地合上時,玨儀癱坐於地,猶存淚滴的臉孔蒼白失色。 屋瓦上的石巖軍運功於指,往瓦一戳,開出細洞讓他觀視,而他看到的只有一位流著無聲淚水的女人。為何他會不自覺地擔心她,為她感到難過? 玨儀完全失措了,「我只是想給孩子一個爹……」 值得嗎?拉下了臉拋棄了禮教,恬不知恥地求陌生人當她的丈夫,她為的是什麼?她的一生就只為別人,替自己求個平穩的生活難道也是奢想?她這樣的生命究竟還值得什麼? 渙散的視線停留在掌心的淚珠上,也許,她只值得自己的眼淚吧……不知為何,目睹此景的石巖軍,對瘟神的恨意又莫名地深了一層。 *** 「照野彌彌淺浪,橫空隱隱層霄。障泥未解玉驄驕,我欲醉眼芳草。可惜一溪風月,莫教踏碎瓊瑤。解鞍敧枕綠楊橋,杜宇一聲春曉。」 「蘇大先生的西江月,意境恬淡悠遠,難得你識得。」倚在他胸臆,她嬌然取笑,那懷中的清風明月,總教她難以自己地癡醉,「虧得你是江湖人,書還念了不少嘛!」 「流浪的日子,其實也沒多少安定的時間可讓我鑽研書冊,只是承襲了我娘對蘇大先生的景仰,多少會一些他的作品。我娘第一首會的詞就是東坡居士的江城子,她常常念著,憶著我爹教她時的種種甜蜜。」 「難怪……」扣雲隱隱恍然,難怪他連昏迷之際也記著這闋詞,動盪顛沛的日子對他來講必定相當難熬;不過沒關係,那都過去了,今後有她在,她絕對會讓他們的下半輩子幸福得連神仙也嫉妒。「那你呢?你最喜歡的也是這首詞嗎?」 「不!」他整個人籠罩著淺淺的光芒,似月般和柔又像水般透明,厚實的掌讓她捧著貼在頰上,傳道彼此的溫度,連隱於皮下的脈動也如許清晰地跳躍著一個字:愛! 「觸動我心頭的詞是另外一首他於沙湖道中遇雨,一時心血而作的——」 「我知道,是定風波!」扣雲欣悅地嚷道:「你也喜歡這首?」 「心境頗似,故有所會。」 「快念給我聽呀!」 「你不是曉得?」 「人家喜歡聽你的嗓音嘛!」她偎得更緊,風響、樹搖、溪奔和鳥唱都比不上他的嗓音,「我要你多說話,這麼副酒般醉人的聲音不多說些話太可惜了,以後我一定要把你訓練成啥心事都藏不住的人。」 「這有何難?我愛你。」 她一撼,他的這句話永遠能令她震凜欲泣,「怎麼忽然說這句風馬牛不相干的話?」 「你不是要我坦言我的心事嗎?現在我心裡的事只有這一樁,你不喜歡?那我不說了。」 「欸!誰說不喜歡了?」扣雲急急解釋,「我只是意外……哦!你明知道,討厭,欺負人家啦!」她愛嬌地瞪著他晶亮逗趣的眼神,捶了他兩下,「罰你吟詩念詞。」 「罰我一輩子不離開你不更乾脆嗎?」 「這還用罰嗎?你已經甩不掉我了,現在才說這些太慢啦!我和你的情分准纏在一塊,歲月洪荒也無法更改了。」 「人怎能愛得這麼深?」這嶄新的感情,是如此突然地甦醒,彷彿已蟄伏了千年萬年,愛得他好捨不得,好害怕。「雲,我寧願你少愛我一點,世事的無常太恐怖,萬一我有什麼意外,教我怎麼放得下心……」 「胡說胡說胡說!」扣雲一迭聲地斥言,「誰要你胡思瞎談?我不准你再說一句這種話,一個字都不准!我們會活到很老很老,會幸福得神仙也嫉妒,然後子孫滿堂,同年同月同日死,來生再相識相愛,你陪著我,我也伴著你。」 「雲,我只是怕——」 「沒什麼好怕的。問生,別再說了,那根本不會發生在我們身上,沒有人會這樣對我們的,你就是這樣,淨顧慮有的沒的,這毛病也要改掉,知道嗎?」 他的眼光,溢滿了深摯,那無盡的愛戀幾乎絞痛她的心,她忍不住圈住他的頭,獻上她萬般濃郁的真情;直至換他掬起她羞如夕霞的嫣媚,方又以那縷攪動漩渦的嗓吟訴:「莫聽穿林行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小姐!」 「啊!」扣雲駭然睜目,驚魂未甫地將視線定於巧婢臉上,呼吸的急促幾乎挖空了她的心口,「我怎麼了?」 「小姐!」巧兒擔憂地替扣雲拭汗,「會不會太勉強了?」 「不,我沒事。」扣雲甩甩頭,心知自己因煉藥太急進反受藥氣侵腦,以致暈眩而憶起與問生相依的片段,接過巧兒遞來的濕巾,她胡亂抹了兩下,略微定神醒腦再端望熱氣蒸騰的丹爐。「第一批藥汁熬得差不多了,巧兒快去準備第二捆藥材混進合熬。」 「小姐,第二捆藥性比第一批的還烈,合熬時會釋出毒氣反噬你的功力……」她焦灼地端詳小姐憔悴倔強的神色,「不要再催火了,放慢點好不好?」 「不行!這種速度還不夠快。」扣雲暗暗調息以平復脈搏的紊亂,但那股不安不減反增,宛如心臟被牢牢抓著並被施力扣制壓得渾身沉甸甸的,這種不安令她恐懼,「巧兒,我感覺有些不對勁,你再添柴薪,我要運功將火勢催烈!」她一個手勢阻止她作言,「巧兒,幫我,我必須快點煉好解藥,只有早點見到他才能讓我安心,他對我很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