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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秋顏    


  「這些我都知道。」他輕輕歎口氣。他的壓力為什麼這麼大?難道他真的無法掙脫  出他的宿命嗎?當初獲得明珠的青睞時的受寵若驚和驕傲,如今早蕩然無存,取而代之  的是無盡的苦惱和沉重的負擔。他知道他以往對明珠的愛意已被她一點一滴的消磨殆盡  ……史念祖不顧他的感受,兀自說道:「……這幾年來我們『旭日』的業績每況愈下,  和十年前相比較,跌落了六成以上。而且情況一年比一年糟,去年的營業額只剩下十一  億,而且一直是內銷在貼補外銷……」

  又來了,他最怕父親提起這件事。他認為要解救他們「旭日」食品的危機,他只有  娶葉明珠一途。

  「旭日」原來是史家的家族企業,但因多年前一次危機,接連引進了多家財團的資  金,史家實際只佔了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形成了好幾家集團鼎立的局面。因此「旭日  」自總經理以降皆是聘請外來的人才,經營方針也像多頭馬車,方向不一。秉忱認為「  旭日」就是因為各大股東互相掣肘,使得總經理莫衷一是,無法在市場放手一搏,而輸  給其他的競爭者。

  兩年前,各大股東為了提升「旭日」的競爭能力,重金聘請了一位相當精明幹練的  總經理,大力改革公司的弊病。這位總經理果然不負眾望,大刀闊斧的進行改革。他采  取了一連串極有效的措施,精簡人事,並關掉一家虧損連連的生產工廠,並將老舊的機  器設備淘汰,換上高效率的新設備。但由於改革的步調太快,造成了一些不良的效應,  公司內人心惶惶,員工無心工作等等。而公司的運作靠的是人事,若員工無心為公司工  作,就遑論其他了。

  結果這位總經理迫於公司各大集團的派系勢力,只好向董事會提出辭呈。最令人扼  腕歎息的是董事會竟通過他的辭呈,以確保各大股東的勢力均衡。

  這對史家來說是最難堪的。畢竟「旭日」是史家創立的。

  「秉忱,葉家的『金鑫』集團在『旭日』佔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只要你和明珠結  婚,這百分之二十的股權就是明珠的嫁妝。這麼一來,我們就擁有百分之五十五的股份  ,重新拿回經營權,到時就可以依照我們的想法經營,不用再讓其他的股東牽制,如此  一來『旭日』才會有希望在市場上和人家競爭。」史念祖如今全把希望寄放在秉忱身上  ,他斬釘截鐵的對他保證:「秉忱,只要我們再拿回經營權,我保證一定讓你當『旭日  』的總經理。」

  在以前秉忱是十分贊同父親這以聯姻為手段的策略,但誰知到了今天,他卻忽然發  現自己成了被犧牲的祭品,這種轉變實在是太諷刺了。他誰也不能怪,只怪自己一時為  明珠的美色迷惑,迷迷糊糊的對她展開瘋狂的追求。如今是「船到江心難補漏」,他能  怨誰?當初可沒有任何人逼迫他去追求明珠,而明珠也沒有先追他,她是被他「追」上  的。

  如今再來反悔,是不是太遲了?他認為一切都是咎由自取的。

  「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我不再多說了。」史念祖將他斥退,讓他自己去煩惱吧。

  秉忱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到底要不要救「旭日」?真的非得犧牲自己的婚姻,才能  解救「旭日」嗎?如今世道維艱,商場上的競爭越來越激烈,就連他們自己領導的這一  家代理美國名牌的化妝品公司,也因進口化妝品市場開放,而讓出一大片市場的大餅給  那些進口化妝品公司分食。這種種打擊,使他們不得不費盡辦法令「旭日」振衰起弊!

  史家自史念祖以下,秉忱尚有兩名兄長,史秉義和史秉德。他們還有一個妹妹,叫  史秉純,長得美麗又可愛。他們莫不把希望寄托在秉忱身上。一旦史家和葉家聯姻,除  了能奪回「旭日」的經營權外,葉慶松素來疼愛他的掌上明珠,他的「金鑫」集團資金  雄厚,必對史家的「旭日」集團有助益。

  這一切的一切令他感到絕望。難道他非得為了他的家人犧牲不可嗎?他可有一絲一  毫的希望,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呢?他在心裡盤算了一下,忍不住為自己感到悲哀。

  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明珠在憤怒之下,棄他而去。只要她拋棄他,另尋新歡,他就  有希望了。

  可是他不知道明珠現在心裡在想什麼。不知她這一回的倫敦之行會待多久?他知道  她的小姑姑最疼她,因此她才會滿腹委屈的千里迢迢去「投奔」。天知道滿腹委屈的不  只她一人!他也有一肚子的委屈,卻向誰去投訴呢?

  事到如今,他真的寧可明珠能少愛自己一點,最好能生他一輩子的氣,就此與他斷  絕。

  事情真能如他所願嗎?禱告吧,他虔誠的禱告起來,從來沒有這麼誠心過。

  ※※※

  一直到他回家之後,臨睡前他仍虔誠的在禱告。可惜他還是失眠了。

  凌晨一點鐘,他仍眼睜睜的盯著天花板。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以前他雖已對明  珠失去耐心了,但他總能說服自己繼續忍耐,一直想她的好處使自己去愛她。但現在已  經行不通了,他老覺得再這樣持續下去,遲早有一天他會發狂的。

  為什麼?他為什麼變得完全無法忍受明珠?為什麼會覺得和她在一起是這麼痛苦的  事?為什麼?

  他拉開床頭櫃第一個抽屜,取出如意那一條沾血的絲巾。絲巾早清洗乾淨了,但是  上面的血跡卻洗不掉;正如這條絲巾的主人的倩影,在他心中鐫下了無法磨滅的痕跡…  …是為了如意的緣故吧?所以他才會感到特別痛苦。

  若不是和明珠在口頭上已有婚的,他一定會大膽對如意展開追求。她是那麼的可愛  啊!可是以他目前的情況,一定要盡可能的別去接近她。他怕會傷害到她。她看來是如  此的經不起一點傷害,就像一枝夕霧草……是的,她是那麼像夕霧草,細細長長的莖,  淡紫色細細碎碎的小花,看來那麼纖細、那麼脆弱,只怕一丁點風雨就能夠將她摧毀。

  不!他絕對不能去傷害她。

  因此這麼多天來,他沒有打過電話給她。一通都沒有。幾天了?七天了吧?她會不  會一直在等他的電話?他不該跟她說要打電話給她,她一定會癡癡的等他的電話。

  她一定會的。他回想起那天晚上,她和他道別的眼神……她一定還在等。他忽然有  一股衝動,想抓起電話撥給她,不!不行,現在已經是半夜一點多了,而且他不能打電  話給她,他不能傷害她!

  如意……他在心裡一遍一遍默念她的名字。如意,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衷,我不是  忘了打電話給你,而是我不能啊!你原諒我,請你原諒我!

  凌晨兩點鐘,秉忱仍處在失眠狀態。

  ※※※

  「小姐,請替我插一籃花。」一個年約二十七、八的少婦,走進「花之屋」。

  「好的。」如意立即笑臉相迎,一面問道:「你大約要買多少錢的花呢?」

  「五百元左右,我朋友生產,我要送去醫院給她。」她是個生客,一面說一面瀏覽  店內的擺設。

  「好,我知道了。請你坐一下,我馬上替你插個花籃。噢,對了,你這個朋友有沒  有特別喜歡什麼花?」

  「她呀……我想想……玫瑰吧?女人一般都喜歡玫瑰花。」她的口氣不太肯定,是  用推測的。一面在籐椅上坐下來,又說:「你把這裡佈置得真漂亮!」語氣是讚許的。

  「謝謝。」如意一邊插花,一邊回頭與客人應對。她選用一個中型的提籃,中央置  一個吸滿水分的特製花泥。一般花店都使用這種材料的花泥,乾淨又方便。「你是第一  次來吧,以前沒有看過你。」

  「我上個月底才搬到這附近來。剛結婚。」客人說。

  「恭喜你。」她笑著說。取了一把康乃馨,點綴在粉紅色的玫瑰之間。送給產婦,  配上康乃馨絕對是正確的,暗喻身為人母的聖潔與光輝。另外她又插上幾枝文心蘭,鮮  明的黃色,使得花色更形活潑生動。

  那名女客人一邊看著她插花,一邊又問:「那是什麼花?」

  「金魚草。」她說。一邊將金魚草修短一點,插在花籃上。

  「明明是花,為什麼取名叫金魚草?」她很好奇,不禁走上前去就近觀賞。

  「很多花都這麼叫,此方說像夕霧草、飛燕草、鳶尾草,其實都是很美的花。」如  意說。最後她剪了一些蕾絲花,做最後的修飾,「你想用什麼顏色的蝴蝶結?」

  「紅色吧,看來喜氣一點。」

  她一向遵照客人的意思,因此就在花籃的把手上端繫了一個漂亮的紅色蝴蝶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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