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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蘭京    


  她是這樣的一位可人兒,細緻得令人歎息。珠色的清麗小禮服,矜貴的長長鬈發,頂上繫著的雪花緞帶,比鑽亮寶冠更加華貴雍容。

  她似乎有著永不熄滅的盼望,殷殷等待,令人好奇她所期盼的究竟是什麼,這麼執著。只有她知道,自己若不堅持一顆火熱的心,繼續等下去,她一定會全然垮掉,再也拼湊不起來。

  其實維祈哥沒有準時趕來,她覺得自己多少要負點責任。畢竟,她邀約的那天只是像個霸王似地武斷下令,根本沒詢問維祈哥方不方便。

  他好像沒說他會來……

  但也沒說他不會來!

  惴惴不安的芳心,不斷翻來覆去。自我懷疑,再自我肯定,以喧喧嚷嚷的內心獨腳戲激勵自己。

  她沒有談過戀愛,也沒有人教她怎麼談戀愛,不知道什麼叫放棄。

  維祈哥和她之間有太多的不確定,所以她一定要堅持,必須有個什麼是確定的。但那個是什麼,她自己也模模糊糊的。是結婚嗎?

  唔……維祈哥雖然不是很理想的結婚對象,但是,她還滿願意跟他共度一生的。爸爸也不是個很理想的結婚對象,他後來還不是變成了個人見人愛的好男人?

  一輛計程車滑行至大門前,她也沒特別注意來人。等了四個多小時下來,出了一堆急急上前迎錯人的糗,她已經不太有心力去主動。直到她愣愣與下車步到她跟前的身影對望好幾秒,腦袋才突然運作。

  「啊!」維祈哥。「你終於來了!」

  大門兩側的服務生也為她高興。看到那張明艷的笑容,再辛苦也值得。但當他們欣然望向她苦苦等候的、的的……呃,不知該怎麼說。總之,是個讓人沒瞻朝他笑的狠角色。

  「你幹嘛站這裡?」低喃中,隱含厭煩。

  「我怕在大廳裡你可能會看不見我。」還是大門較明顯。「維祈哥,呃……維、維祈,你吃了沒?我本來在裡面的餐廳有訂位,現在已經取消了。不過按我們今天的行程圖,我們還是可以散步到中山北路上的餐廳用餐。」

  冷眉深鎖。「散什麼步?」人在飯店,不開房間,卻跑去壓馬路?

  「對啊,就是從這裡一直沿著林蔭走到美術館,然後再——」

  「你到底是在訂什麼行程?」不是說要把最重要的東西給他、共度兩人的夜晚?

  她這才怔住自得其樂的笑靨,察覺到他的不爽。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搞什麼?」

  她不懂。維祈哥在氣什麼?她好不容易等到他了,為什麼他一來就發火?

  「你隨便扯謊,說你跟樂樂在一起,就跑來這裡瞎耗。現在你爸就在國家音樂廳盯著樂樂,等著揭穿你的把戲,你還有閒情去吃飯散步?」

  看到她驚駭無措的糗樣,他對自己更是惱恨。

  不對!他不是在氣她,而是氣自己。她的癡癡傻等,以及毫無追討或責備的包容,讓他重重地被內疚捅了一記。但他就是莫名其妙地失控,一肚子無明火盡往她身上爆發。

  「你不是有我的手機號碼,為什麼笨到連撥一下也不會?你的手機呢?!」

  「我……今天沒有帶……」今天是純粹只能屬於兩個人的寶貴夜晚。

  「你自己搞不懂狀況,還硬要拖著別人也跟著一起搞不懂狀況才行?」

  沒有,她沒有這個意思!「我不曉得會變成這樣,我本來以為……」

  「現在不是談你以為會怎麼樣的事,而是該怎麼收拾目前的局面!」他完全沒自覺到自己現正擦著腰朝她破口大罵。「你先說你的處理方案。你打算回去怎麼對你爸解釋?你除了安排樂樂那個肉腳幫手外,還有什麼其他我不知道的爛攤子,你就一次把它全部說清楚!」

  她嚇壞了。

  不是因為他公然咆哮的怒焰,而是他連珠炮似地轟出的一大串譴責,她沒一樣想過。光是假稱和樂樂在一起卻跑來跟他碰面的漫天大謊,就已經讓她緊張得連日心神不寧,都不太敢對上爸爸的眼睛,總覺得爸爸的眼神分外犀利,好像早已看穿她的騙局。

  現在惡夢成真了,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收拾殘局,該怎麼回去面對爸爸。

  怎麼辦?她不敢回家……

  他卻冷冽一句,判她死刑。

  「我送你回去。」

  不要!「可是爸爸已經知道我在騙他,我如果回去的話……」

  「回去就沒事,不回去的話,你會慘到連我都沒辦法收拾!」

  「那我要怎麼跟爸爸講?」

  「你閉嘴就行,統統由我來講!」

  她在絕望的恐懼中,被他罵出了一線曙光。「你會幫我?」

  「我只是不想再擴大災情。」只好親自處理。

  小臉立刻漾出難以言喻的感動與欣喜,淹沒了原先的恐懼。原來她最害怕的不是謊言被揭穿,而是害怕自己會被他丟棄,只能一個人孤孤單單地收拾殘局。

  「上車!」

  「維祈。」她柔聲喚住憤然坐入計程車前座的莽漢。

  「你還想怎樣?」事情拖得愈晚,死得愈慘。

  「我很高興你來幫我。」

  他猝地怔住兩秒,在車內直直瞪著她,被她觸動到心靈深處的什麼。

  這感覺太迅速、太深入,他回應不及,只能發怒。

  砰地一聲,他拉上車門,悍然截斷她美麗的凝望。但她太感動了,也太癡迷,全然不在乎他的冷漠與惡劣,繼續對他傾吐心中的浪漫漣漪。

  「你知道嗎?這感覺就好像我們兩個在並肩作戰……」

  坐定後座帶上車門的剎那間,她僵住了陶陶然的笑容。

  前一秒鐘的欣喜與美好,都凝為冰雪。她為之飛揚的少女心,也為之墜落,當場粉碎。所有的期待都被摧毀,一切的夢想全都破滅。

  她一直在期盼,他們之間能有什麼是很確定的,讓她心安,讓她能更有把握。但她要的,並不是這種確定……

  後座深處,竟還載著一個人。

  「嗨。」

  之音輕蔑地以眼角招呼著,便視曉淑如無物地逕自和前座的維祈遙遙交談。

  「你的劇本是什麼?」

  「就說曉淑是跟我們一道出去的。」

  「好啊。家教姊姊帶學生出去玩,很合理。那你呢,你的角色是什麼?」

  「你說呢?」

  他始終語氣疏離,卻緊迫盯著後照鏡內反映的小人兒。她沒有動靜,沒有言語,垂著頭,看不見表情。

  怎麼了,為什麼突然由雀躍變為沉寂?

  「那就當你是我和曉淑的護花使者囉?」她冷噱。「超沒說服力,還不如乾脆說她是我們倆約會的電燈泡。」

  「隨你。」句子通順就行。

  「可是我跟你約會,沒事為什麼要帶她這顆大燈泡?讓她觀摩人類是如何繁衍下一代?」

  維祈不予回應,司機則以沉默掩飾尷尬。人一旦本性彰顯,有時會粗鄙到連禽獸都自歎弗如。他只是常感厭煩,無法理解之音為何老愛在曉淑面前言行格外卑劣。她明明不是這麼低俗的女人,卻如此積極地自貶身價,匪夷所思。

  原本該是屬於兩個人的夜晚,每個人心中卻有著不同的版本。但是這樣的佈局,深深傷了曉淑的心。

  他千不該萬不該,竟帶自己前任的女友進入這個夜晚。

  前任?之音姊算前任嗎?那現任是誰?范曉淑,你是不是把自己想得太美了?

  她憑哪一點判斷她是現任的,維祈哥有承認過嗎?

  那些並不重要,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是屬於她和維祈哥的兩人夜晚,為什麼他要找之音姊來?

  如果要拒絕她,可以用其他的方法,為什麼要用之音姊把她隔在他們兩人之外?如果是為了幫她圓謊,她寧可自己一個人去收拾殘局。

  她對維祈哥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費,全在自取其辱。穿上她最喜歡的小禮服有什麼用?第一次學著化上淡妝又有什麼用?用自己的壓歲錢偷偷買了成熟的高跟鞋又有什麼用?

  結果就是在他和女友面前扮小丑。

  車子平穩地駛向山區,只聞之音一人反常的聒噪。但他由後照鏡聽見了令他心頭一凜的淚珠聲,一滴一滴,無聲落在曉淑自己的裙面上。

  完了,一切都已經太遲。

  車子抵達范家燈火通明的大門前,維祈下車為後座開門。曉淑一逕垂頭,不曾再與他對望。哭腫的鼻子與漲紅的臉,卻逃不過他的眼。

  他伸手正要扶她下車,卻被她閃開,自己奔出車外,毫不掩飾哭聲地擦過佇立院外大門的父親,逃回家裡最深最黑的隱密處,再也不要面對身後的一切。

  「范伯伯——」

  范爸淡然伸掌,優雅制止之音精湛的親切演技。他神情之肅殺,令之音心驚。

  「我不想聽你們年輕人串供的任何理由,只要我女兒平安回來就好。」

  之音愣了半晌,才想起自己要繼續演下去。

  「曉淑她呃……」要命,怎麼這個節骨眼上突然結巴?「我想,可能是我跟維祈的事讓她……」

  范爸似笑非笑地冷瞇俊眸,優遊中氣勢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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