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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朱妍    


  「它不是破爛木頭,它是民間信仰,屬宗教藝術……算了!跟你說這些你也不懂。」金毓嫻不想浪費唇舌,對牛彈琴。

  「既然你不想搭便車,那……孟哲,我們走吧。」芬妮勾住他的臂彎轉頭要走。

  「芬妮。」他生根似的移不開腳步。

  「孟哲,別忘了,你答應今天晚上要陪我去國家劇院聽演奏會。時候不早了,再不回家梳洗換套正式衣服,恐怕會遲到哩。」芬妮努起性感紅唇扭身撒嬌。

  「這……芬妮,今天換作是你的車子在半山腰拋錨,你內心一定很希望有人留下來跟你作伴,是不是?」他試著跟芬妮說道理。

  「你的意思是?」芬妮精緻的五官霎時結了層薄霜。

  「能不能……請你把車開回去,晚一點我再到你家取車?」無緣遇上也就罷,既然這麼巧讓他遇見了,說什麼他也不能丟下金毓嫻孤伶伶一個人留在天色漸沉漸暗的山路不管上  是為人處事的原則問題。

  「你……你沒聽見她叫你有事就請便?她都已經擺明了不領你的情,你幹嘛還自討沒趣,拿自己的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芬妮萬萬沒想到薩盂哲居然當著自己的面,公然呵護起別的女孩子。這……孰可忍,孰不可忍?芬妮的大小姐脾氣瞬間爆發開來,像個罵街潑婦般擦腰詰問,完全摧毀自己在薩孟哲面前苦心經營的高雅形象。

  「她客氣才會這麼說,衝著這一點,我更不能撇下她不管。」他漆黑如墨的眸在夜幕四合的薄暮中閃爍點點清亮。

  「也就是說……無論如何,你都堅持要留下來陪她?」芬妮撇過頭,拿惡毒的目光瞪金毓嫻一眼。咦?自己跟薩孟哲為了她都快撕破臉,她倒好,像個沒事人一樣,一臉不在乎,一臉無所謂狀,彷彿兩人的僵持都跟她無關似。

  「是。」薩孟哲很肯定的點頭。

  「我若駕車離開,即意味我倆的交往到此為止。」芬妮寒著臉孔,出言恫嚇。

  「那麼,我會尊重你的決定。」他平靜的回答。

  「你……你……」他平靜無波的眼神無異是火上加油,吃癟的芬妮氣得渾身發抖,連話都說不出來。

  「小心開車。」他拍拍芬妮的肩膀。

  「薩孟哲!算你狠!」芬妮氣沖沖扭身鑽進車子裡,發洩似的「碰!」一聲,重重甩上車門。

  「你女朋友生氣了,你還不快點上車去安撫她?」金毓嫻跳坐在貨車的引擎蓋上面晃著兩條腿勸他。

  她實在很懷疑這個薩孟哲是不是跟動物相處久了,連人話的意思都搞不清楚?她都說請便了,他幹嘛寧可得罪自己的女朋友也要留下來陪她?

  不錯,天黑以後,一個女孩子獨自等在路邊守著拋錨車是有點危險。但,她是很有兩下子的空手道五段高手,徒手就可以劈開五塊迭起的紅磚頭,想欺身侵犯她,還得先掂掂自己的斤兩,免得被她打得滿地找牙。

  「芬妮的脾氣一向來得急去得也快,我回去哄她兩句就雨過天青……」他也跟著跳到引擎蓋上面,跟她並肩而坐。

  這時候,一直苦等不到薩孟哲追過去哈腰陪不是的芬妮賭氣的發動車子,呼嘯駛離。

  「你女朋友被你氣跑了,你準備負荊請罪吧!」她別過臉,語帶幸災樂禍的糗他。

  「放心,芬妮氣過今夜就沒事了。倒是你,載一貨車的破木頭……」他回過頭拉長脖子覷一眼她口中的寶貝。

  「本人在此提出嚴正聲明,它們絕對不是什麼破爛木頭,它們都是百年以上的宗教藝術品,很值得收藏保存。」她嗔白他一眼,實在懶得理會這些沒眼光的藝術白癡。

  「呃……剛剛你稱自己是『愛新覺羅跳蚤屋』的金毓嫻?你的店專賣一些二手貨?」

  「沒錯!」

  「從你堆載得滿滿的貨看來,你的生意應該經營得很不錯?」

  「現代人不僅講究物質生活,也開始注重精神層面,我的客戶手頭一有餘錢,就會到我的店裡來尋寶,買回自己喜愛的東西,享受一下收藏的樂趣。」

  「對不起,請恕我直言,那些東西不是斑駁脫落就是缺角斷裂,會有人買嗎?」他大表懷疑。

  「現在沒有。不過,等我修補之後,自然就會有人捧著花花綠綠的鈔票上門來買。」沉浸在古物天地的她,對於修補習下過一番苦心學習,任何毀損掉漆的老對像輾轉到她的手上,十之八九都能恢復舊貌。

  「哦?」他淡嗤了聲。

  「你這一聲哦聽起來很不以為然,是嗎?」

  「我的確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不要嶄新的東西,反而喜歡這種看起來醜醜老老的舊東西?」

  「這你就不懂嘍!老東西的造型、顏色、功能……在在顯示當代人的生活形態、禮儀、藝術跟情趣。只要你願意靜下心傾聽,你將會聽到它正對著你娓娓訴說它的故事。」她對老東西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懷,每每提及,兩眼就燦亮如星,滔滔不絕,完全忘了他跟她曾經有段不歡而散。

  「這麼神奇?」

  「不是神奇,而是它跟我們老祖宗的生活息息相關……咦?此時並非深秋季節,路旁居然有一蓬白花泛紅的五節芒?」她跳下引擎蓋跑過去摘了幾根,專注且熟練的轉動手指頭,不一會兒工夫就編折出一隻活跳跳的蚱蜢,遞過去給他,說:

  「送給你。謝謝你寧可得罪女朋友也要留下來陪我。」

  「你的手夏巧!」他望著手上栩栩如生的蚱蜢,由衷讚歎著。

  「還好啦!我這雙手拿電鑽拿鋸子拿焊槍,就是不拿鍋鏟……哎呀!怎麼突然下起雨來啦?可惡的老天爺!您是不是覺得我的車子拋錨在半路上還不夠慘啊?這會兒,居然還下起雨來想淋濕我的寶貝!」她嘟嘟嚷嚷打開車門,從座位底下抽出幾塊大油布準備蓋住她的一車子寶貝。

  「我來幫你。」他自告奮勇拿走她手上的油布,整張攤開來後,用力拋過車頂,迅即跑到另一邊躍身上去抓下油布扯好塞住綁緊。

  「嘩!你的動作真俐落!前後不到十分鐘,已經把車頂包得密密實實。這會兒,任雨下得再大也不怕被淋濕。」他重複幾次動作就將一車子的貨搞定,令她自歎弗如。

  「現在,你不必擔心你的寶貝被雨水淋濕,不過,你的人卻很有可能淋成一隻落湯雞。」

  「嘎?我們快到車子裡躲雨!」她朝他綻開一朵嬌憨笑靨,害他情不自禁暈眩一下。

  「喂!你不快點進來車子裡躲雨,一個人呆頭呆腦站在雨中,發個什麼楞啊?」她探出頭顱朝他大呼小叫。

  「喔!」從小就是資優生的他,活到三十歲第一次有人罵他呆頭呆腦,他聳眉哂笑的鑽進車子裡坐好。

  「來,我幫你擦乾頭髮……」她從置物箱裡掏出一條乾淨的毛巾,熱心地順手擦拭他滴著點點雨水的髮梢,又忽覺不妥的停下動作,紅著臉把毛巾胡亂塞到他手上,說:「還是……還是你自個兒擦吧。」

  「先擦乾你的頭髮再擦我的。」他湊身上前,很體貼很慇勤的幫她擦乾一頭微濕的俏麗短髮。

  「……」她的心臟卜卜狂跳,靈敏的鼻子不斷吸嗅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迷人古龍水,水嫩水嫩的粉頰早已嫣紅似櫻。

  「好啦!我已經幫你把頭髮擦得差不多干了,現在,該你擦我的。」他近乎調情地把半濕的毛巾交回她手上。

  「我……我又沒叫你幫我擦頭髮……」不曾見識過這種陣仗的她,臉上的紅暈早已從粉嫩的兩腮漫淹到耳根。

  「可是,我擦啦!我們中國人最講究禮尚往來,我相信,口口聲聲喜歡老東西的你,應該不會不知道這個優良傳統吧?」他笑得一臉賊一臉得意。

  「這……擦就擦吧。」禮尚往來就禮尚往來,不就是擦乾頭髮而已嗎?又不是叫她吞劍跳火圈。她拿起毛巾,有點彆扭有點笨拙地擦拭他的頭髮,狹窄的前座空間籠罩著一股微妙的氛圍,兩人靜默不語。

  只有豆大雨點敲打車窗的聲音。

  ☆ ☆ ☆ ☆ ☆ ☆ ☆ ☆ ☆ ☆ ☆ ☆ ☆ ☆

  驟來的西北雨很快就停了。

  兩人苦苦等候的修車廠張老闆終於開著一輛拖吊車迎面駛來,張老闆把拖吊車從對面車道調轉過車頭,橫切到貨車前面停下來後推開車門跳下車,一見到金毓嫻,立刻做出啪啪甩袖屈膝的動作,嘴巴還必恭必敬的喊一聲:

  「毓嫻格格,吉祥!」

  「噢!你又來了。」她一臉哭笑不得的拍著額頭慘吟。

  「你稱呼她格格?」伴在她身旁的薩盂哲聽了覺得有趣的問。

  「她是正鑲黃旗的滿族皇裔後代,若在大清皇朝,她乃金枝玉葉的格格。」張老闆掀動兩片厚厚嘴皮子解釋。

  「喔,原來如此。」薩孟哲怪趣的朝她眨眨眼。

  「張老闆,拜託你不要逢人就背誦我的家譜,好嗎?現在,請你趕緊搶救我的破貨車要緊。」黑沉下來的夜色成功掩飾她酡紅的雙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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