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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迷迭    


  「就是啊,就是啊。」崔紹祈點頭如搗蒜,震得耳上幾枚銀環叮咚作響,又借力施力地乘機表達滿腔辛酸:「我說熙棠哥,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針對我啊?老是把我想成滿肚子壞水的不良少年,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對我放心--」

  「難。」傅熙棠直接截斷崔紹祈沒完沒了的抱怨,轉頭注視態度依然優雅平靜的沈湘勻:「他約妳吃飯我沒意見,但是有幾個重點妳要注意。第一,不管他提議什麼入股還是投資,一律當成沒聽見:第二,如果他給了妳什麼文件,一律收好繳給崔老爺子;第三,這種游手好閒的男人不適合妳,妳千萬不要上當。」

  「喂--」

  沈湘勻還聽得一愣一愣地,崔紹祈倒是當場發難了:

  「熙棠哥,你幹嘛把我講得這麼孬?什麼叫做一律當作沒聽見?我又不是每次投資都會失敗……」

  「那講兩個成功的來聽聽?」傅熙棠一徑雙手抱胸,口氣不慍不火。

  「呃……」糟糕,怎麼這樣就被駁倒了?

  看吧。「你根本沒辦法反駁我的不信任。」

  崔紹祈氣虛半晌,又想到新議題似的精神一振。「好,不信任我就算了,那幹嘛把我的文件拿給我爺爺?你收了他什麼好處?」

  「我只是同情他。」傅熙棠接過餐廳經理遞上的紅酒,小啜一口。

  「他哪裡值得同情?!」

  同情流浪狗、同情失智老人也就算了,那老頭有錢得八輩子也花不完,身體還硬朗得可以一路追打孫子,哪需要人家同情?

  傅熙棠晃了晃杯中的紅色液體。

  「家門不幸,養到不肖子孫,年屆八十還得天天上班,真可憐。」令人忍不住想掬一把同情之淚啊。

  「……」遭點名的不肖子孫當下被堵得啞口無言,掙扎半天才又說話:「那幹嘛說我游手好閒不適合湘勻?」找不到可以著力的話題,只好隨便揀一個來抗議。

  「湘勻。」傅熙棠眼光轉向在一旁觀戰的沈湘勻:「妳喜歡他?」

  沈湘勻搖頭。

  「你喜歡湘勻?」傅熙棠又轉頭望著崔紹祈,聽來平靜的口氣,眼神卻隱含殺機。

  「當然沒有!」就算有也不敢講啊,熙棠哥這麼殺氣騰騰的模樣,難保示愛之後被砍成八段。

  「那不就結了。」傅熙棠逕自下了結論。舉著杯子準備離開:「我坐餐廳另一邊,看你們要不要過來一起吃。」

  這根本不是建議,而是命令了。崔紹祈含淚望著傅熙棠的背影,端起水杯乖乖尾隨而去。

  唉……為什麼每次都這麼倒霉遇上熙棠哥?手上的資金就要用完了,再不找人支持,就要撐不下去,唯一的希望之光--個人名下財產很多的沈湘勻,又被熙棠哥親手撲滅,前途黯淡哪……

  「熙棠?」將所有注意力集中在舌尖味蕾的史蔚晴,終於注意到消失片刻又重現的丈夫。「你跑哪去了?」

  「去打招呼。」傅熙棠努努下巴,指向身後跟上的崔紹祈與沈湘勻:「湘勻、紹祈跟我們一起吃。」

  「真的啊?」史蔚晴笑盈盈朝與自己朝夕相處的湘勻揮揮手,又向走在最後頭的崔紹祈咧著嘴笑:「崔紹祈,好久不見你耶。」突然注意到崔紹祈臉上苦瓜般的菜色。「你臉色怎麼不大好看?」

  崔紹祈沒好氣地撇撇嘴。「沒有啦。」還不是妳老公害的,哼。

  「幹嘛一開學就這麼陰暗?」沒發現崔紹祈巨大的怨念,史蔚晴還興致勃勃地猜著:「是因為天氣太熱?開學第一天就開始上課的教授太機車?對了,你到底畢業了沒?我記得我大一的時候,你明明已經大五--」

  「黑森林蛋糕給妳。」眼見話題逐漸扯到他長年作痛的舊傷口,崔紹祈趕緊朝史蔚晴擲去一盤蛋糕。「我不要吃。」

  史蔚晴眼睛登時閃閃發亮。「真的?那我不客氣了。」馬上低頭享用起來,徹底遺忘還沒結束的話題。

  傅熙棠瞥崔紹祈一眼。

  「……你對內人的習性似乎相當熟悉?」居然用這麼有效率的方法阻止她繼續揭他瘡疤。

  「好說好說。」

  崔紹祈又是一陣乾笑。正要將剛送來的餐後飲料端起,卻不幸聽見一陣十分壓抑的笑聲;因自卑而極度敏感的他陡地抬起頭,卻正巧對上史蔚琪一雙原本就看來風涼的眼睛……

  「妳笑我?」他發誓,他真的聽見笑聲,絕對不是他疑神疑鬼。

  史蔚琪對這位很久不見、先前只存過節沒有交情的故人皺了皺眉:

  「沒有。」是後方的人聊天時發出的聲響吧。

  「明明就有!」愈看愈覺得這女人的表情寫滿嘲諷,眼睛還不斷閃耀著瞧不起人的笑意。

  史蔚琪無奈地扯扯嘴角。這就叫作賊心虛嗎?

  「念大六沒那麼丟臉,你不需要敏感成這樣。」攻擊性都冒出來了,何必呢。

  「妳乾脆去廣播室對全校廣播好了。」再講大聲一點,就連在廁所裡打掃的阿婆也知道他大學念六年了。

  「……我像是這麼無聊的人嗎?」受不了。

  史蔚琪懶得理眼前看似惱羞成怒的資深留級生,低頭繼續切割她還沒吃完的肋排。

  縱使史蔚琪不理會他,崔紹祈卻依舊十足賣力地挑起爭端:

  「不要再掩飾妳瞧不起人的心態,會唸書了不起啊?還不只是桌前癡呆的書獃子--」

  「起碼勝過某些連在書桌前癡呆都沒資格的無腦兒。」史蔚琪叉起花椰菜送入口中。不是她惡質,真的、真的是崔紹祈自己討皮痛。

  「不、要、叫、我、無、腦、兒!」崔紹祈雙眼瞪大、將水杯捏得「啪嚓」一聲裂開,火山轟隆隆應聲爆發。

  他恨死人家笑他笨、笑他蠢、笑他沒大腦!

  從小就被那些念台大、念MIT的表兄弟壓得死死地,更常在親友聚會中被當成笑柄恥笑,好像他不擅長考試唸書是多丟人現眼的家醜,一定要跪在眾長輩面前引咎切腹自盡。

  奇怪了,不喜歡唸書究竟是哪裡得罪人了?偏偏崔家的公子小姐們多半頂著雙碩士或博士頭銜,隨隨便便就拿得出UCLA或劍橋牛津的文憑,閃亮亮的光芒逼得他連頭都抬不起,雖然身為直系獨子,在家族裡卻最沒地位。

  會唸書了不起啊?會考試了不起啊?倫敦政經學院碩士了不起啊?這世界上又

  不是只有會唸書的人才能成功,更何況,他根本不是不會唸書,只是--

  「紹祈。」湘勻舉手,好心地在忿怒得忘情的崔紹祈眼前晃了晃,喚他回神:「你的花茶潑到衣服了。」

  那麼大一壺熱騰騰地倒在他身上,不燙嗎?

  「……花茶?」

  崔紹祈呆滯三秒,然後緩緩將眼光往下調,直對上一攤冒著蒸蒸熱氣的粉紅色水漬:

  「哇啊--燙啊!燙啊!是誰這麼壞心把花茶倒在我身上?!」疼得他跳起來直掉淚。

  「你自己翻倒的。」

  史蔚琪不卑不亢地指出。難道腦筋不好的人連神經傳導也慢,連被熱茶潑到還需要一分鐘才能感覺燙?「現在『沖脫泡蓋送』應該還來得及,快去吧,免得變成被火紋身的小孩。」千萬不要給她同情他的機會。

  「妳--」崔紹祈恨得咬牙切齒,卻還是挨不住身上灼熱的痛楚,一溜煙跑到洗手問去自我急救。

  「妳的嘴還是一樣毒。」傅熙棠下了結論,泰然自若地繼續喝茶。

  「是嗎?」一面接收姊姊朝自己射來的崇拜眼神,史蔚態度平靜地用餐巾紙輕揩唇角,冷血的氣質與坐在對面的傅熙棠相互輝映。

  吵吵鬧鬧的崔紹祈離座,餐桌上總算出現睽違已久的平和寧靜,切蛋糕的切蛋糕、喝咖啡的喝咖啡。

  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史蔚琪突然抬頭注視傅熙棠:

  「姊夫,你記不記得尹震?」

  對於史蔚琪提起的人名,傅熙棠微微訝異地揚起眉:

  「記得。怎麼?」

  雖然交集不多,但自從委託他辦過一件尋人事件後,就一直與這位身份神秘、卻極有能耐的奇人維繫清淡的友誼。

  「你聯絡得上他嗎?」史蔚琪抿了抿唇,緊張的情緒由她緊繃的表情中約略可見。

  傅熙棠點點頭。「妳有事找他?」不記得史蔚琪與尹震有任何交情呀。

  「也沒什麼……」史蔚琪欲言又止,突然彎腰撈起擱在椅子旁的背包,拉開前袋拉煉拿出一個巴掌大的牛皮紙袋,遞給傅熙棠:「請你將這個東西轉交給尹震。」

  「好。」傅熙棠接過紙袋,沒問什麼,直接將東西收進西裝口袋。他不著痕跡地瞄了史蔚琪一眼,卻還是一貫淡然地不多問。

  「謝謝。」

  終於交付受托保管了好幾年的東西,史蔚琪輕吁一口氣,彷彿卸下心頭懸著的負擔。她低頭叼著吸管,香醇的咖啡滑過咽喉,想起去年第一次見到尹震時,心底那份驚愕與悸動。

  從沒想到,能在那樣的時機下巧遇邱靜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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