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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舒小燦    


  「喂?」.

  「禾珊啊?快!快看新聞報導!」

  她聽出是好友潘晨的聲音,潘晨八成又要她看什麼剛採訪到的新聞畫面,而擔任記  者的潘晨又露倜臉什麼的!

  「潘晨,我正在看哪!又沒看見你……」

  電話另一端卻傳來她興奮萬分的語氣,直嚷道:「看我幹嘛?看你最欣賞的畫家江  寄鴻啊!他回國了,真是名不虛傳,他長得有夠酷,帥呆了!」

  個性樂觀開朗,和禾珊同是二十八歲,而卻仍是小姑獨處的潘晨,一連迭像機關鎗  掃射著。

  「我看到了!只是,好奇怪!一下子又想不起來這個名字在哪裡見過?」

  潘晨先是一陣大呼小叫,然後誇張地說:「我拜託你好不好?禾珊,你是不是提早  得到老年癡呆症?你現在轉頭看你家客廳裡那個大壁爐,然後再往上看一點點……」

  經潘晨這一提醒,禾珊才恍然大悟,她兩眼不禁盯在壁爐上那一幅題名為「月光夜  宴」的油畫上。

  「啊!就是他!?江寄鴻!法蘭尼.江!?」

  「對啊!你不是說,你每天閒著無聊,就專門盯著那幅畫發呆?哪,我告訴你噢,  現在只要是簽上法蘭尼.江或江寄鴻這法文、中文兩個名字的畫,價值都至少在數十萬  、上百萬以上新台幣哪!」

  禾珊沒把潘晨的話聽進去,她兩眼仍盯著「月光夜宴」,喃喃如囈語地說:「就是  他?想不到他那麼年輕!」

  「禾珊,你在嘀咕什麼?」

  她一回神,連忙又接說:「沒、沒什麼:你就特地打電話來告訴我這個啊?」

  潘晨滿含促狹的聲音又傳來:「這還不夠啊?你們家那一幅「月光夜宴」聽說是江  寄鴻早期末成名前的作品,依那樣的尺寸來看,現在拿出去賣的話,至少值個一、兩百  萬呢!」

  禾珊對畫苦笑了一下,逕說:「唐偉生怎麼捨得賣?這是他附庸風雅的收藏藝術品  中,最珍貴的一件,他每次在家開宴會,都要大吹大擂一番呢!這種他沒有的品味和高  尚,他寧願抓著向人炫耀,也不會拿出去賣的!」

  潘晨聽出禾珊語氣中的譏諷、冷淡,便關心地問:「你們還搞得不好啊?一點改善  都沒有?」

  「南轅北轍的兩個人,說什麼改善呢?算了,不說這些了!我們也好久沒見面,什  麼時候一起出去逛逛?」

  「好啊!等我這陣子採訪忙完。哎,我還在電視台裡忙,不能跟你多聊了,我再給  你電話吧!」

  「好吧!那就再見囉!」

  禾珊掛下電話,新聞報導已換成八點檔連續劇,她把遙控器電源一按,又踱步到那  一幅「月光夜宴」前。

  那畫中是一名哀愁的盛裝貴婦,背景模糊,但仍依稀辨出宴會賓客的喧鬧,貴婦的  眼神淒惻而迷離,半合半閉地凝睇著前方,有一道柔柔的月光投影在她側臉上。

  畫的名字是「月光夜宴」,然而主題只是在哀愁的女人身上,其他的都朦朧不清的  ,那一道月光卻像要把女人臉上的憂鬱氣質淡化,整個畫面令人有種剖心掏肚般的寂寥  感覺,在一場最豪華的夜宴,卻有著最寂寥的心!

  楚禾珊從第一眼便愛上這幅畫,因為感覺像她自己。

  唐偉生一直吹擂當年他以多低的價錢,從原作者手上買到這幅畫,而現在的價值卻  漲了百倍以上!

  唐偉生並不懂藝術品,但是他喜歡用賺來的錢投資在古董、書畫的購買上,他把它  們全部炫耀在這棟佔地一百五十坪的別墅裡,牆上、桌上、櫃中、架上,他不懂,但是  他喜歡以此哄抬自己的身份地位!

  這些藝術品都不是真正的價值連城,也不算夠品味,除了那一幅「月光夜宴」!

  而這些藝術收藏,就像唐偉生買給她、卻沒什麼機會穿的貂皮大衣,也像那座在客  廳中佔去一面牆、豪氣巨碩的大壁爐||在不下雪的台灣,壁爐除了裝飾,又能有什麼  實質的作用?||這些都只是唐偉生傲視他人的裝飾品!

  兩年來,她甚至感覺到:她自己是不是也算是唐偉生的裝飾品而已?他要她參加宴  會,告訴她要穿什麼、戴什麼;在床第之間,他又告訴她要擺什麼姿勢、要做什麼,他  究竟想過她的感受沒有?

  他當她楚禾珊是個人嗎?

  即使有,他卻要她同時是賢妻,又是一名床上蕩婦!

  禾珊內心中的屈辱無處可訴,甚至連大學同窗四年的好友潘晨,她都感到羞於啟口  。

  她只能千遍萬遍地盯住牆壁上那一幅「月光夜宴」,看著自己在最繁華燦爛中的深  刻寂寥!

  第二章

  江寄鴻的新居,坐落在士林的一條靜巷裹。

  新居中,寄白替他佈置得樸實而舒適,三房兩廳的格局,被安排成兩間大的臥房和  一間小畫室,寬敞的客廳一角,則規畫當作書房的空間使用,小蓓雅則是和奶奶睡一間  房。

  經過兩天的整理安頓,蓓雅暫時也對這新環境沒有任何怕生成不習慣的感覺,寄鴻  則開始著手召開記者會的安排。

  在寄鴻的心中,有無數的念頭在互相交割著,他準備慢慢理出一些頭緒來。

  這一天晚上,江母已哄蓓雅去睡下了,寄鴻到家的這幾天裡,母子兩人還沒有機會  好好聊聊;江母走入客廳,在寄鴻身旁坐下。

  「你還不睡?」

  年過五十的江母,兩鬢上已見飛霜,慈祥地睨著這一直居住在外國的小兒子。

  「我想整理一些文件。蓓雅睡了?」

  江母顯得有些憂喜參半地說:「睡下了,這孩子嬌嫩得很,哄她睡,她卻一直要聽  故事,我這把年紀了,哪還有故事可講?」

  寄鴻微微一笑,瞧著母親說:「她是要聽童話故事,這是外國小孩睡前的習慣,蓓  雅有些國語還不太會講,慢慢就習慣了!」

  江母輕聲歎了口氣,緩緩地說:「唉!長的又是個外國臉,要是她媽媽也一起跟來  ,那也就罷了,現在卻……」

  寄鴻不太想談這個話題,只接說:「媽,您別擔心!我的婚姻有些問題,不解決也  不是辦法,但是感情的事本來就很難說,異國通婚就是有這些文化背景上的困難要克服  。」

  「怎麼會搞成這個樣子呢?」

  寄鴻一方面要掩住內心激盪的情緒,一方面又要安慰著母親,只露出一絲苦笑「反  正就是離婚了嘛!」

  江母搖著頭,一臉惋惜地喃道:「你們這一代的年輕人,說的都那麼稀鬆平常,我  們那個時代,哪有什麼動不動就離婚的事?」

  「媽,時代變得不一樣了。」

  「是啊,是不一樣了,而且也不是我們這一代老人能懂的了。寄鴻,你將來可有什  麼打算?」

  寄鴻恩付了片刻,然後說:「我想在台灣待下來,把巴黎的房子賣掉。」

  江母聞言心喜不已,急說:「那正是媽最希望的,在台灣你也有很多事可以做啊!

  幹嘛一定要住在外國?」

  「我知道,這些事我還要慢慢地計畫-下……」

  「那蓓雅呢?」

  寄鴻不懂母親所指何事,只說:「蓓雅當然跟著我啊!」

  「我知道!我說的是,蓓雅還這麼小,你也不過三十一歲,將來還有好長的路要走  ,你自己也要有所打算,總不能一輩子一個大男人帶著個小女兒!」

  「媽,您這是……」

  江母語重心長地說:「這種苦我是過來人,你爸爸在你們還在念中學時就過世,我  一個女人家要扶養兩個孩子談何容易?寄鴻,你現在的狀況算是很好了,但是你畢竟是  個粗手粗腳的男人,蓓雅總需要有個母親照顧……」

  寄鴻急急地打斷母親的話,說:「媽,我才剛離完婚,還沒考慮到這一層!」

  江母苦口婆心地又說:「現在談這個也許急了些,但是你也得有個心理準備,即使  不為了你自己,也為了小蓓雅著想……」

  「媽,我自己會處理。」

  江母想立起身來回房去睡,一時又想起什麼地說:「既然你有長住下來的打算,那  蓓雅也得替她找一所幼稚園去上課,這樣環境適應起來比較快!」

  寄鴻深表同感地說:「我也在這麼想,但是一回來,台北變得這麼厲害……」

  江母撫慰著兒子笑道:「這些我來處理就好,你就專心去忙你的事吧!明天記者會  什麼時候開?要不要我叫你起床?」

  寄鴻立起身來,一手摟住母親的肩膀,陪著她往房門走去,邊說:「媽,您早點去  睡吧!不要擔心這麼多,我已經不是三歲小孩了,您只要多管一下蓓雅就好,我自己的  事,我自己會處理得很好!」

  江母欣慰地笑起來,摸著業已茁壯的小兒子的手臂,三十年的光陰恍如昨日。

  「我是老啦,但是你再怎麼樣,還是我的小兒子呀!」

  「我知道,但是現在該輪到我來照顧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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