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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喬安    


  努力定住視線焦點,發現一雙如暗夜星子般的黑眸,正冷冷瞅著她。

  「妳是誰?」好聽聲音的主人又問了。

  「我是……」她挪了挪略麻木的臀,冷不防身子一滑,從椅子上摔了下去。

  哎喲!痛——

  這一摔……醒了!完全清醒!

  唉,可惜了,還沒來得及看到長相……

  揉揉眼睛、揉揉屁股,她從地上爬起來。夕陽紅霞中……翦影還在!

  咦?

  千眠再用力揉眼,定睛一瞧。喝!

  不是夢,他是真實的!

  一個陌生男子——就在她眼前——在少爺房裡!

  身形好、聲音好、面容好,可膽子也不小!竟敢擅闖寢房,偷窺姑娘家睡覺!

  「喂,你……你是誰?這裡可不是你能隨便進來的,出去、出去!」

  二話不說,千眠揚起手中的雞毛撢子,克盡職責、動作迅速地將人給「轟」出房,「砰」一聲,用力關上房門。

  呼,嚇她一跳。

  原以為是夢,沒想到醒來真的見到一個男人正專注瞧著自己,害她差點沒嚇出心臟病來。

  千眠按著胸口,一顆心仍撲通撲通急跳著。

  這「淨日園」是淨官少爺的寢居,除了她有權進出打掃外,其他人根本不能隨便進來,除非他是……啊!等等!

  這男人——

  一,約莫二十五、六歲。

  二,穿著鑲金線的綢緞衣裳。

  三,昂貴的衣款跟她在洗衣房洗過的很相似。

  莫非他是……

  一股寒意從她腳底往上灌竄至頭頂,狠狠一擊。不用多說,光這三大點,就足夠將她打進十八層地獄了。

  不……不會吧?她不過是偷閒睡個午覺而已,老天爺不會對她這麼殘忍吧?

  吞嚥唾沫,千眠忐忑不安。該面對的,橫豎不能逃避!緊閉眼,猛回身,唰一聲,打開房門。

  男子高大的身形依舊挺立在門前,沒有離去,只是……面色鐵青。

  「這……請問您是?」千眠聲細如蚊。

  「少爺!」

  如烏鴉般粗嗄的破鑼嗓聲,沿長廊一路傳來,只見一位黑黑壯壯的小廝,捧著一迭高過視線的書簿,搖晃而來。

  「少爺,賬本給您送來了!還有,剛才小的在大廳遇到梅婆,她提醒小的務必轉告少爺您,老夫人今晚親自下廚做了少爺您愛吃的菜,請你——」

  「我知道了。」男子沉聲應道,逕自跨步進房,如輕風般的衣袂飄過千眠的鼻尖,殘留淡淡草香。

  千眠螓首低垂,退站一旁,正眼不敢再多瞧一眼。最悲慘的事果然發生了,這位被她「掃地出門」的男子真的就是——淨官少爺?!

  看來老天爺是存心要玩她了。

  將送來的帳簿放在桌上,從剛才便一路囉嗉進房的小廝注意到身旁的千眠,好奇心大起。「妳是新來……送死的?」後面三個字好像講給蚊子聽的。

  「啊?」什麼?

  「妳叫什麼名字?多大了?」小廝湊上前追問,既然又一個送上門來了,有名有姓的,他也好在她陣亡後,替她哀悼一番。

  「我叫岳千眠,今年十九。」自我介紹也附帶說給淨官少爺聽。

  「妳是從哪兒來的?」

  「京城。」

  「哎呀,不是啦,我是說妳原本在哪房工作?」

  「洗衣房。」

  「洗衣房啊——」眼睛一亮。「那妳認識雲冬吧?」

  「不認識,但聽聞過。」雲冬是淨官少爺的前任貼身奴婢,剛被換下,也是出身洗衣房的奴婢,要不想聽人談論都很難。

  「我和雲冬同鄉,我們是一起進府的。」十萬八千里的關係,也能攀得興致高昂,小廝完全忘了身處何處,竟然話起家常來了。「我告訴妳哦,雲冬可靈巧得很,做事挺能幹的,也還算吃得了苦,只可惜啊!」

  「順生。」低沉權威的嗓音冷冷打斷聒噪的家常話。

  「是,少爺?」

  「閉嘴。」

  「是!」二話不說,順生伸手把自己的大嘴巴給搗上。

  「出去,把門帶上。」無論聲音或表情,都冷得結冰。

  「是,少爺!」不敢再多言,順生立刻鞠躬退場。

  也包括她嗎?千眠尷尬立杵,不知主子的喝令是否也含她在內。悄悄移步門邊,也想偷偷識相退場時,下一道命令已如飛鏢冷射而來。

  「妳,留下。」

  「是,少……少爺。」一面對他,舌頭隨即心虛打結。

  她很想仔細研究他的長相,可是又不敢真的正眼打量他。

  肖淨官睨了眼她緊緊抱在胸前的雞毛撢子,道:「如果妳是打算再把我『掃地出門』,是不是應該換枝掃帚才對?」

  咻!

  手一甩,撢子眨眼間飛出窗外,來個證據湮滅、死無對證。

  「沒……沒啊,奴婢怎麼敢?」千眠朝他露出僵硬且面部肌肉頗不協調的苦笑。「呵,少爺您真愛說笑。」請問,這是他要發飆的前兆嗎?

  她不敢去解讀他的話裡到底存在幾分怒氣,他是主人,她是奴婢,他當然有權責罰她,可心裡不免存在一絲希望,既然眾姊妹們一致推崇他是溫和有禮、明白事理的好主子,那麼,她便有理由說服自己去相信,他一定會理解剛才純粹只是誤會一場,她絕不是存心要「以下犯上」的。

  肖淨官瞅著她的臉,眉宇糾結。

  「妳的臉……是故意的嗎?」

  「嗄?」

  「是故意搞成這樣的嗎?」兩道濃眉攏得更緊了。莫非這是京城傳來的婦女最新化妝術嗎?

  「回少爺,奴婢是被人踹的,被一個沒了良心的人踹的。」

  「哦?那麼妳——」

  「少爺您不必擔心,奴婢被踹的時候還不是肖府的人,所以您別惱,也別費心為奴婢出頭了。」她猜想他大概會和夫人一樣關心她,所以便先回了所有的話。

  「妳——」

  「少爺,您請放心,奴婢句句實言,絕對沒有說謊,說謊太累了,很傷神,會短命,所以——」嘩啦嘩啦一大堆,把當日她和老夫人的對話全數又搬了上來。

  肖淨官挑了挑眉,不疾不徐打斷她。「妳……叫千眠是吧?」

  「是的,少爺,有何吩咐?」

  「請閉上妳的嘴。」

  千眠立刻噤若寒蟬,連眼珠子都不敢亂動半分。

  「我只是要問妳,搽藥了沒?」

  只是要問這個?

  千眠對自己的「多話」忽然感到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咦,是她看錯了嗎?她好像瞧見他唇邊隱隱勾起一抹弧度,他是在對她笑嗎?

  肖淨官走到櫥前,打開第二格抽屜,取出一隻白玉瓷瓶,順手丟給她。

  千眠反射性伸手接住。

  哇哇,好貴的瓶子呵!幸好她有接到,如果失手打破她可賠不起。

  「這藥治瘀具奇效,早晚一次,拿去搽。」他淡淡道,唇邊仍是那抹淺不可見的笑。

  千眠捧著瓷瓶,意外地感動著。

  是了,如同眾姊妹說的那樣,他是個好主子!就和老夫人一樣,他竟然會主動關心她,她不過是個奴婢而已……

  肖淨官走向她,淺笑,卻搖頭歎道:「嘖,瞧瞧妳這張臉。」

  「咦?」

  「現在,仔細聽清楚我的話。」

  「是。」

  「馬上拿著藥離開我房間,在妳的臉能見人之前,不准出現在我面前,更不准出去隨便嚇人,聽清楚了嗎?我可不想聽到肖府傳出『鬧鬼』的流言——」

  笑容依舊如陽光般和煦,說出的話卻比冰雪更冷寒。

  原來,在他主動關懷的背後,竟隱藏著如此傷人的動機。

  千眠呆若木雞,感動的一顆心瞬間跌進萬丈深淵,撈不到亦觸不著——

  他……真的是大家口中那位待人親切、溫和有禮的淨官少爺嗎?

  第三章

  他真的是!

  對,絕對是「他」!

  就是這張臉,終於讓她給找到了!

  千眠躲在一棵大樹後,對著淨心園亭子裡那抹高大俊挺的身影探頭探腦。

  儘管已經事隔十年,她堅信自己絕對不會認錯人。

  她整整偷看、觀察他好多天了。端正貴氣的精緻五官、整齊紮在腦後的馬尾、隨風輕揚的烏黑髮絲、冷然又疏離的微笑——是了,從他臉上可以明顯看出當年那位少年的五官輪廓,只是如今他看起來成熟許多,也更俊美許多。

  當然,最重要的就是指望他的「記性」也能優良許多。

  否則,這十年的「債」,她要找誰討去?又該找誰償還?

  目光緊緊鎖住肖淨官,千眠咬著手指甲,眼泛淚光。

  十年來,她沒有一天忘記過他。

  對他,她是又愛又恨。

  愛,是因為他確實幫了她一把,在她最無助的時候。

  恨,是因為他偷了她最重要的東西,在她最無依的時候。

  她欠他的,她會償還。

  他欠她的,自然也別想賴。

  她絕對會追回屬於她的東西,讓娘在九泉之下能夠安心瞑目。一想到即將可以了卻多年的心願,千眠忍不住流下激動的淚水……

  涼亭裡,當然也能感受到她熱烈的注視。

  「少爺,她還在耶。」順生為主子搖著扇,雙眼也沒閒著,忙著觀察主子週身任何風吹草動。

  肖淨官輕輕翻過書頁,捧書靜閱的姿態不變。

  「而且她淚眼汪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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