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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頁     李馨    


  「而他卻寧可與情居同歸於盡。」無受說完,果聞無識焦急地接下去。

  「王引火自焚?!有沒有怎樣?」

  無受斜睨著他:「你是指他的心,還是他的人?」

  無識差點跺腳:「你明知我想說的!」

  「王的靈魂跟著芝蘋回來,卻也因芝蘋而迷失,他是擺脫了微雅娜,但他又重複著他的噩夢……老實說來,平心而論我們三個裡,屬他最為可憐……」無受抑住歎息:「他受到火焰的洗禮,人——不再完整了。」

  「王還好嗎?」雖然他不願再和魔界扯上關係,但還是免不了染上憂鬱,畢竟無情是他的至友;芝蘋是自願奉血,他不能怪他。

  「你希望聽到什麼答案?」

  受到烈火洗禮的人會好嗎?

  「憑王的能力,尋常火焰奈何不了他的。」

  「但如果王是存心引燃宇劍之火來焚屋呢?」無受只是描述事實,沒有因反辯而反辯的心理:「你想一個執意贖罪的人會抗拒懲罰嗎?」

  無識渾身危顫,原來王竟也愛得癡深,而他們居然不知,這其間隱瞞的苦……

  「你來找我,就是為了告訴我王的事?」

  「不,我來是為了引開你。」無受吸了口人界的空氣:「我不能看王這樣下去。」

  所以由他出面支離無識,留給另一位遠來者與她獨處的機會。

  無識昂首,似是無語,卻更像茫然問天。

  風和著潮聲夾合著漁村的些微喧嘩,盤旋在他倆之間,夕陽西暮,淡淡暈橘的晚霞織就了夜臨前的綵衣,這景是魔界以前所見不著的。

  「宇劍之火改變了魔界的法則。」無受似也沉醉在黃昏的無限好中:「魔界現在在下雨,火焰召集了烏雲,把燒光的黑白還給大地,我想,等這場雨下完,魔界也會有陽光,真真正正的陽光,或許會比人界更燦爛。」

  「是啊……」無識有些暈眩,魔界值得期待的未來……只是他再也無法參與了。

  拿出一本薄舊而古老的書,他交託給無受:「你把它拿回去吧!我已經沒有職權掌管它了。」

  無受接過,將無識的蒼白記在腦中。

  火之封印……它牽繫多少人的命,織纏多少人的情?

  「魔界,我是沒有能力再回去了。」無識笑著,沒有遺憾:「請你代我之職,幫魔界再站起來。」

  無受有幾許訝異,怎不見無識慟惜魔界的一切?他生長在魔界,如今和魔界永訣,該是懷舊才對呀!

  「不必吃驚。」和芝蘋共處,他總能學到很多:「我只是找出了我存在的使命。」

  「你的使命?」

  「每條生命都有它的責任,而我先是法魔,竭力輔佐魔尊,現令則是芝蘋的守護者,既然魔界已去天限,我就沒什麼牽掛了,反正小娜也已不在,我的使命將了,可以悠容面對好惡。」

  無受呆了半晌,才全部體會到無識的心境;人因有責有命而無憾無悔,他呢?他的使命在哪?

  「芝蘋教會了我如何去看待生命,用她的角度。」

  從樂觀到悵惘到淡然;從無憂到知憂到解憂,芝蘋走過的,是她的旅程,更是她的成長。

  夕照風情萬種地向人間揮別它的一天,退憩至海的另端重新計轉那頭的人間,潮水,悄悄悄悄地侵濡了他們的腳跟。

  「希望魔界將來的黃昏也和今天一樣美。」

  ☆ ☆ ☆ ☆ ☆ ☆ ☆ ☆ ☆ ☆ ☆ ☆ ☆ ☆

  她以為她再也醒不來,所以當她睜開眼時還猜想這裡是天堂還是地獄,但腹部的疼痛與不適,證明她依然有心跳和呼吸,奇怪的是她感到溫暖,體力也顯著地恢復了不少,不像睡前那般寒冷。

  坐直身,她打量著簡樸的房間,約莫中還有印象自己是怎麼來的。父親勸不動她回去那楝她曾立誓、永守的家,所以就運用財力在極短的時間內幫她在漁村內購置了房子,讓她二十四小時都能聽見海潮聲,猶記得父親坐鎮指揮臨時工人佈置房子的模樣,看來父親已經接受了事實。

  「這樣也好。」

  她不知道今天是幾號,自魔界回到人界轉至醫院再來漁村已耗去她四天光景,她很清楚自己的能量頂多能撐個五、六天,雖然血流的速度慢了下來,但她賴以維生的血液仍不停地逝去。

  死亡,對她來說是非常自然的事,自然得像吃飯喝水,她早就克服了潛意識裡的恐懼,哪一個人不會經歷這兩字?只不過是遲早的問題,她不認為死亡就是結束,相反地,她覺得死亡是另一階段的開始。

  說來她還得感激無識未卜先知讓她看了「火之封印」,她才能由書中參透了些謎底。

  她在睡前又把父親趕回去,因為她的力氣已透支,怕這一睡就叫不醒,也怕父親受不了打擊,所以她不要父親留下來;芝蘋覺得事有蹊蹺,自己的狀況自己再清楚不過,能再看見花花世界是她意想不到的事。

  房裡窗明几淨,濤聲隨著空氣的傳送而飄進耳裡,父親用心良苦地替她設想好了物質的豐裕,給她夢寐以求的寧靜。對父親的虧欠,她今生是難再彌補了,她是個不孝女,不能承歡膝下,連活著都要讓他傷心……她所傷的心何止是父親的?

  「識哥,是你嗎?」芝蘋發話,翹首引領想看看是誰來了,但三分鐘過去,屋內除了原有的聲律再無異響。

  側著頭,她還以為自己發神經,但是房間已然充塞著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龐大存在感,就好像他站在床前一樣。

  「阿情?」

  她打賭他來了,她的心雀躍地鼓動,她的眉、她的唇和她的眸都透出莫名的歡欣。是他,她知道。

  「阿情,為什麼不肯讓我見你?」

  她在等他現身,等著見他一面,她有好多話想說。

  「阿情,謝謝你還肯來看我。」她對著空氣表達:「你還好嗎?魔界怎樣了?哎呀!我真笨,你既然有空來,那就代表了魔界已經步上正軌了,阿情,恭喜你,以後你和你的子民就再也不用辛苦了。」

  講了半天,不見有回應,芝蘋開始懷疑他是否真的來了,失望襲擊而來,她的創口又火辣地痛起來,芝蘋七手八腳地想找出止痛藥,翻身下床時卻跌壓到傷口,痛得她直冒冷汗額浮青筋,人快暈了過去。

  忽然,她的身體浮了起來,把她安放回床上,一陣清涼的氣流注入傷口,讓她的痛楚減了大半。

  芝蘋嗟歎:「我就知道是你,你為什麼不讓我看一眼?」

  房內,除了沉寂還是沉寂。

  「阿情,我想在死前再見你一面,讓我記住你好嗎?」

  海浪的旋律溫和地哼來,像是首催眠曲,動人心弦,室內暗了下來,是晚上了,她已有多久沒重會人界的夜?

  「從我有記憶以來,我就喜歡黑夜。」芝蘋躺在枕上,眼盯著沒有光線照明的天花板,他既然不想讓她看見,她也不強人所難,只要他肯伴著她,她就很滿足了。

  愛他,令她變得容易知足,因為他能給的僅只一點,而她學會了如何在那麼渺小的溫情中希望。有了希望,要存活下去就有目標,她就不會感到厭倦呼吸。

  「我喜歡躲在人家找不到的地方,在黑暗中聆聽孤單的音調,連慈寧都不曉得我常來海邊,因為我不想要她替我悲愁。認識你之前我常怨天尤人,憎恨我生命中的殘缺,我總在比不上人家的家庭後情緒低落,尤其是我爸剛離開台灣的那幾年,我幾乎墮落,飆車、打架滋事,什麼舞廳酒店全都混得很熟,我拚命地花錢,就是要引起我爸的責難和關心,但每次我爸一接到電話,趕回台灣收拾爛攤子,連一句話也沒說,我心裡更氣,行事愈加放肆,再加上慈寧也因學業搬走,我頓然不知何去何從,那段荒唐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黯淡的時光。」

  「可能是老天可憐我,在我和飛車黨成群結隊胡亂賽車時,發現了這裡。」她放低了聲音,雙手交叉護置腹上,過往令她不勝唏噓:「那天我接到我爸在答綠機上的留話,他娶了潔西卡,一個富有的女人,憤怒使我失去理智,我砸壞了答綠機,又哭又叫地震碎了好多東西,呼朋引黨來飆車,不知不覺中遠離了市區,他們感到我不穩定的脾氣,和我大吵了一架,我們撕破臉攻訐對方,其實他們會和我鬼混是因為我有錢,除了慈寧、綠音、奕霆,沒有人把我當朋友,他們在背地裡管我叫怪物。」

  「最後,我們大打出手,我控制不住力量把他們摔得老遠,他們朝我吐口水罵三字經,打不過我就對我的機車開刀,我也不阻止他們,眼睜睜地看他們用刀戳破我車子的輪胎,放聲狂笑,有種破壞的快感……」說至此,她嗤嗤而笑:「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們驚詫的眼神,他們以為我瘋了,扶起他們的車發動就跑,狼狽得像落水狗,後來我步行到海灘上,那季節恰好是雨季,又有颱風過境,我在那凝佇了一整天,足足一天,就只是看著海,耳旁來來去去好多聲音,雨在傍晚滴滴答答地下起來,我不理它,繼續站著,繼續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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