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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楊小雲    


  「我並不討厭小李,只是目前還沒有辦法接受他而已……」

  「惠如!」我誠懇地拉著她的手,沉痛地說著。「你不應該這樣,真的。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堅強、果敢、豁達的女孩子,想不到一個感情上的挫折就把你給打倒了,而且躍這麼重。這麼久了,你還沒恢復過來。」

  「唉……人是很複雜的動物,不能只憑外表來衡量一個人,有人看起來是堅強的,實際上卻是外強中乾,就像我;有人給人的感覺是柔弱的,而實際上卻是無比的堅毅,就像你。」

  「我,是這樣的嗎?」我迷惑地落入沉思之中,許久之後才用鼓勵的眼光看著她說:「你要知道,一個人最不容易瞭解的就是自己,一個人最大的敵人也是自己,惠如,對自己要有信心,千萬別被自己所打倒。

  「我……試試看。」

  「不只是試,而是把過去徹底地埋葬掉,站在『現在』起點上,向未來起步,別太叫伯父、琴姨為你擔心,更別去傷害善良無辜的小李,好吧?」

  「嗯。」她垂下頭,大眼睛裡蒙上一層淚光。

  「我要走了,回去還要弄晚飯呢。」我拉起女兒的手準備往外走。「等著喝你們的喜酒羅。」

  「心儀……」她期期艾艾地看看我,又看著盈盈,嘴唇蠕動著,哆嗦著……「我也有道一個孩子……」

  她的話像一根釘子,把我牢牢地釘在地板上。

  我們心裡翻騰得厲害,我們的眼睛相視了一個長長的頃刻,彼此都讀出對方內心的震動和感度,幾乎就在同時,我倆都衝向對方,惠如投進我懷裡,委屈地哭了起來。

  「你還會有的,一定會……」像是在自語,也像是在安慰她,心今的酸楚象潮水般地湧了上來。

  一星期後小李果然來聽消息。我只簡單地告訴他是惠如自己願意嫁給他的。另外,我特別鄭重地托付他:「一定要好好待惠如。」

  收到了小李懇切的承諾之後,我不再說什麼,只默默地祝福著他們,盼望他倆在婚姻生活中找到新的人生意義。

  第一章

  時序雖已進入韌冬,卻沒有太多的寒意,空氣中仍舊浮散著淡淡的暖度。

  轉眼間,阿漁到蘇澳水產學校上課已有五個月了,再過兩星期,這學期就要結束,他的教員生涯即將告一段落。五個月來,我已經受上這個充塞著魚腥、帶著鹹濕的小鎮;這兒有古老的建築、樸實的居民、純善的風氣,以及一種寧靜的氣氛,讓人感覺生活是一種享受與擁有。

  多半時候,我都在蘇澳停留一天,到南方澳去看漁船進港,到漁市場看成簍的魚拍賣,嘗嘗海鮮;在港口對面,有一座媽祖廟,香火鼎盛;許多漁人的妻子,用整個心靈,最虔誠的態度跪拜著,祈求媽祖保佑她們的丈夫平安,我也不止一次地跪在殿前;雙手合十,默默地許下心願,盼望阿漁能早一天結束「走船」生涯;折求媽祖保佑他在海上平平安安;媽祖眼瞼半閉,露出同情、諒解的部分黑眼珠,接受著人們的膜拜與折求,彷彿熟悉人類世界的一切愁苦,以一種既親切又疏遠的眼光俯視人生,無言地承諾著、應允著,給人一種精神上的依恃與鼓舞。在這時,我感覺自己跟那些漁婦一樣,雖然我們的生活環境、個人思想、所受的教育全然不同,但是對丈夫的關愛,以及對未知數的恐懼,卻完全相同,我們都深愛著自己丈夫,卻無法阻止丈夫到海上去;為了生活,一方面要忍受離別的痛苦,一方面還要為遠行的丈夫日夜祈禱著,為那隨時與變幻莫測、陰鬱不定的大海為伍的遠行土夫擔驚受伯。在這方面,我和那些漁婦們一樣,一樣要忍受命運的殘酷,一樣地對命運無能為力。

  明天上午,我還要到南方澳的螞祖廟去一趟,我想求一簽,問問媽祖,阿漁是該留在陸地上當教員呢?還是再回到海上干船員。

  兩個半小時的車程,在胡思亂想中滑了過去,看看宙外,天色已逐漸暗了下來,車過羅東,競然下起毛毛雨來了,不知道阿漁會不會帶傘來接我們。

  火車到蘇澳時,雨勢更大,眼前象限著一排珠簾似的,我.瞇起眼睛向簾外搜尋著,只見阿漁拉了件舊雨衣,不斷向我們招手。

  通過收票口,阿漁笑吟吟地迎了上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和一個深深的酒渦,頭髮上凝聚著水珠,新刮的臉還殘留著肥皂的香味。

  「阿乖,你今天好漂亮。奇怪,每次看到你都覺得不一樣。」他搓搓鼻子,深情地打量著我,許久之後才將目光移向身邊的女兒。「哇!小盈盈,我的乖女兒,跟媽媽一樣漂亮,來,爸爸抱抱。」

  接受女兒一個響吻之後,他得意地咧開嘴笑著說:「還是女兒好,熱情大方,不像她媽媽,怪保守的。」

  「少討厭。」

  「對了,李青請我們到他家吃晚飯。」

  「他不是住在羅東嗎?」我問。

  「是啊,他下午請假,早早回去買菜準備,今天要親自下廚,好好露一手呢。走吧,坐公路局車去。」

  李青的家在羅東聖母醫院附近,房子是租來的。典型的台灣式長型建築,很深的一條,用木板隔成三個房間,前面是客廳,中間用木板隔成兩間榻榻米的臥房,後面是一大間廚房兼飯廳。我們到時,李青正繫著圍裙滿臉油光地在廚房忙著。他太太蠻年輕的,穿得整整齊齊象客人般地坐著,新做的頭髮,上了妝的臉,笑起來很虛假。手裡抱著一個嬰兒,大刺刺地端坐在椅子上,呼三喝四地支使著李青招呼我們;我幾次站起來想到廚房去幫忙,都在女主人嚴厲反對下坐了下來。她不斷地向阿漁探聽各航運公司的待遇、獎金;又問我目前台北服裝流行的趨勢,我身上穿的每件衣服,她都仔細品評觀察,然後歎息地說,羅東就是買不到這麼高級的衣服,及至我告訴她這些都是阿漁替我帶回來的時,她的歎息聲更重更長,撇著嘴說道:「外國貨就是不一樣。」

  「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

  「才不呢!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她大不以為然地由鼻孔中哼著。

  我看看阿漁,有點窘迫,真不知該如何來和這位李太大建立友誼。

  好在李青走過來,宣佈晚飯已經準備好,請我們入席。方型餐桌上,擺著色香味俱全的五菜一場;看來李青還真有一手呢,我不禁由衷地讚賞著:

  「李青,你真了不起,好能幹喲。」

  「男人會做菜有什麼用,會賺錢才算了不起。」李太太不屑地回敬了一句,我不知她這話是衝我說的呢,還是說給李青聽的?

  我看到李青臉上有自尊受損的屈辱,也看到他太太那一臉鄙夷與冷嘲,心裡真是不舒服,聚在臉上的笑容也凝凍起來,像拋在半空中的球,忽然地卡住了做的。

  「來,來,請坐,請坐,都是自己人,別客氣。」李青很快地抖落臉上的陰影,換上一副誠懇的笑容衝著我們說著。

  坐定之後,李青又忙著倒酒、盛飯,替我們布菜,問盈盈喜歡吃什麼,又不斷地給太大挾菜,每接一筷都附加句:「唔,這是你最愛吃的,嘗嘗看合不合胃口。」

  他太太卻一臉受之無愧,有如女王接受貢品般的倨傲。我看看李太大,心裡真替李青不平。忍不住又開口說:

  「李青對你真體貼。」

  「哼,還不是看在我替他生了個兒子的份上!他們李家三代單傳,我一進門就生兒子,他老媽樂得嘴都歪了,還特別跑來給我做月子呢。所以女人啊!肚子一定要爭氣,什麼都是假的,生個兒於才是真的,季太太,你可要加加油啊……」

  沒想到我一句真心話卻引來這麼一串連珠炮,又白白受了一場奚落,心裡實在氣悶;可是想想她那些膚淺幼稚的論調,又覺得好笑;乾脆裝著聽不懂,依舊露出淺淺的笑容,接下她這一記。借口要喂盈盈吃飯,匆匆地結束了這頓不愉快的晚餐。

  端著一碗飯,走向客廳,再度坐下,才發現四周的陳設竟是如此簡陋。幾把籐椅,一個破茶几,牆角上一架十六寸的電視機,牆上的油漆剝落殆盡,捲成一片片,形成一副怪異的魚鱗似的圖案,窗戶上空禿禿的,玻璃上堆積著雨水泥漿和厚厚的灰塵。

  才餵了盈盈一口飯,就聽到一串尖細的女高音傳來。

  「哎喲!怎麼不開燈呀!」

  女主人帶著渾身刺鼻的香味飄了進來,在日光燈照射下,她那一身鮮麗的衣服,顯得更刺眼,與屋裡的陳舊形成強烈對比,就有如一張選錯背景的照片一樣,給人極不協調的突兀感。

  她坐在我旁邊一張椅子上,用手指剔挖著牙齒,弄得吱吱作響,等她告一段落之後,先長長地歎了口氣,然後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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