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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楊小雲 「夫妻之間一旦抓破了臉,也就沒什麼顧忌的了,反正是破罐子破摔,他不疼我不痛。為了面子,他不肯離婚,起初我還常吵著要離婚,現在我也不願意離婚,離了婚他更痛快,我也沒多大好處,何必?他現在每個月要給我薪水的一半做生活費,少一個子都不行,我會到他公司去吵,到底我是他正牌太大呀。他最怕出醜,嘿:還死要面子,伯人家知道他有個小老婆在香港。男人啊,最下流了:就拿我們老三他爸爸來講吧,根本是個下三濫拆白黨,吃軟飯的鼻涕蟲,仗著一張俊臉甜嘴,在女人裙子底下打轉,我就是受不了他的糾纏才搬到永和來的,誰知道他又找上門來,真是一貼狗皮膏藥,噁心透了!他還想用那套籠絡功夫來對付我,可惜我已經不吃那一套了,可憐他還不知道我已經對他倒盡了胃口……」 「我的故事說完了,你會不會因此而看不起我?不過,說實在的,季太大,我還是羨慕你。」 「我?」 「羨慕你生活在愛情裡,生活得有意義,羨慕你心有所屬,你懂嗎?人活著心有所屬是很重要的呢。就像是航行在大海中的船隻,有一定的方向和目標;不像我整天象沒頭的蒼蠅亂闖,越玩心裡越空虛。」 「為什麼不把心放在孩子身上?畢竟孩子是無辜的呀。」 「唉,晚羅。三個孩子裡除了對老大有點感情之外,老二、老三都不像我的孩子,我不愛他們的父親,又是在一種恨意下懷胎生產;怎麼可能去愛他們?」 「孩子們知道嗎?」 「不知道,不過也可能知道,我們那個死老公除了疼老大之外,其餘兩個連正眼都不瞧一下,他愈是這樣,我愈折磨他兒子。」 「你這是何苦呢?……」 「恨!我恨他,恨他薄情寡義,這麼多年了,我求過他好多次,只要他和那個女人斷掉,我立刻把兩個女孩子送走,規規矩矩地做太太;和從前一樣,或是我們搬到南部去換一個環境,讓一切重新開始,可是他怎麼都不答應,口口聲聲說他對人家有責任,不能太傷人家的心,怎麼不想想有沒有傷了我的心?……」 「於是你就拚命作賤自己?」 「也可以這麼說。」 「這樣做,你快樂嗎?」 「不知道,在目前的生活中,我已經很少去想幸福和快樂這些名詞了,反正過一天算一天的混日子。」 「為什麼不試看將自己的情感導入另一個方向?轉移一下?」 「沒用!我什麼都不會,事情是根本找不到,叫我去學什麼,我又沒耐心,信教做學問,沒那個興趣,也沒那份操守,只有隨波逐流。」 「……」 「好啦,我該走了,那個死傢伙可能已經走了,下午還有牌局呢。」她站起來,長長地舒了口氣,精神似乎好多了,臨出門前,她又回過頭來小聲地說著:「別忘了我拜託你的事喲。」 我茫茫然地點點頭,一下子還真想不起來她拜託過我的事是什麼了呢。 第十一章 乖妻: 有件事在我心裡悶了很久,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我怕講了之後你會生氣,不講的話又像有意在欺騙你,更容易形成我們之間的隔閡,也增加了我的罪惡感,考慮再三,我決定還是向你坦白,盼望你能諒解,也盼望你能以客觀的角度來看這整個事體。我不知道該如何向你解釋當時的心情,或許那是人性中卑鄙的一面,或許只是源出於同情和一些混雜的因素。我要告訴你的是,存在於我們之間的愛情並沒有絲毫改變,我愛你,是發自內心最深處的真情,我需要你,是一種靈魂對靈魂的渴求,乖,相信聰慧如你這般的女人,一定會明白粗俗如我這般男人的一番情意哪? 乖,現在我將整個事情經過情形,完完全全地告訴你。 上一趟船到紐約,子成、子蘭約好到我船上來玩。我請他們上街吃了頓中國菜,在咖啡館裡聊了很久,子蘭變得比以前更沉鬱,臉上有著化不開的頹喪和倦怠,使她顯得很憔悴,每當我問及她的生活情形時,她總是言詞閃爍,避而不答,想起當年她要結婚時的那股堅絕和自信,再看看她現今的暗淡,不由使我有太多的感慨。子成的生活只能用「忙」、「累」兩個字來形容,好在他有足夠的獎學金,不必為生活奔波,可以將整個精神放在學業上,明年他就可以拿到博士學位了,真叫人替他高興。 由咖啡館出來,已經是夜深入靜的時分,看著子蘭開車消失在街角,才發現街上已經變得冷冷清清,只有燦亮的燈光如寒冰般地照在身上,益發顯得空蕩與淒涼,想起紐約治安很差,走在路上時時要提防劫匪,在港口附近更是龍蛇雜居的地方,萬一碰上匪徒那不是玩的,想著想著心裡還真有點發毛,腳步也越走越快。 驀然地,在街角處閃晃著一條黑影,我心頭一緊,拔腳想跑,只聽見那邊傳來一串悅耳的聲音,用純正的國語說著:「先生,借個火。」 猛一定神,接觸到一張濃艷的臉,右手夾著一根煙,用一雙期待而挑逗的眼睛盯著我。 替她點上煙後,我轉身要走,卻被她一把拽住了袖子,在燈光下她的表情十分暖昧。 「看在同胞的份上,照顧一下生意,如何?」 我木愣愣地望著她,不知如何是好。 「別那樣看我,叫人渾身不舒服,到我那兒喝杯咖啡,聊聊天,我讓你看個夠。」 我依舊站著走不了,因為她緊抓著我的胳臂。 「別那麼緊張,我不相信你沒幹過這種事,要是你沒胃口我絕不勉強,也不收費;走,走呀!不會把你給吃了的。」 她就住在港邊不遠的一個地下室裡,一進門就有一股子霉味迎面撲來,屋裡十分狹窄,破舊的傢俱,斑剝的壁紙,幽暗的燈光,使我想起台北大樓背後那些低矮的違章建築。她沖了兩杯咖啡,在我對面坐下來,開始上下地打量我,問了我許多台灣的事,由她談話中才知道她是個大學生,來美國已經有五年了,白天在一家酒吧裡上班,她說她喜歡找中國船員,一來有親切感而且出手大方,再來嘛中國人多少要比詳鬼子斯文些。在說話之間,她時常發出空洞的笑聲,聽起來好刺耳;我問她為什麼不回去,她淒涼地咧咧嘴反問我:「怎麼回去?要學位沒學位,要金龜婿沒金龜婿。回去於嘛?留在這兒至少可以使我母親生活在榮耀中,每個月寄回去的美金是真實的,又何必去砸碎母親的美夢?」 氣氛忽然變得很沉悶,她的話引發我許多感觸,甚至想到子蘭,她是否也陷在類似的苦楚中?在幽暗的燈光下,她那張濃妝的臉看起來有如鬼魅般恐怖,我站起來想走,被她一把推回椅子上,她扭動著身體,倒來兩杯酒,打開唱機,拉著我在小室裡搖擺轉動,我的頭開始發暈,只覺得她的眼睛又黑又深,像兩個慾望之池,而我卻是行走於沙漠中極度乾渴的旅人……。 事情就這麼發生了,沒有感情,沒有美感,什麼都沒有,只是一種獸性的發洩。事後,我看到橫在身邊的她,一頭亂髮,被汗水糊亂的髒臉,鬆弛的皮膚,噁心得想吐,幾乎逃命般地衝出那間污濁的地下室,一口氣跑回船上,發瘋地搓洗著自己的身體……。 好了,我已經全都告訴你了,連同我的感想。不敢祈求你原諒,也不敢多為自己辯白,只希望你能體諒我是一個男人,更希望你別因此而懷疑我對你的至愛。 柏拉圖說過:「我們的精神是自由的,而我們的肉體是軟弱的。」 耶蘇的門徒保羅也說過:「人有肉體,犯罪是免不了的。」 在某方面來講,我可能構成了犯罪行為──對你。但是在精神上和靈性上我卻自認很純淨、很專一的,你如果認為我是在狡辯,那我也沒辦法。這種事船上一個老水手比喻得最貼切,話雖然很難聽,卻道盡了個中涵意,他說,偶爾上岸風流一番,就像上一次公共廁所一樣,去過了就算了,何必多想?你能體會出一個終年見不到太太的男人的這種心情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