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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綠痕    


  「這是我縫給妳的……」應天勉強將手伸至懷中,取出仔細折妥、沒遭血色染上的冬衣。

  飛簾怔怔地看著她手中的衣裳,自從認識應天起,她就知道應天只要有空就會做針線活,近來在天氣愈來愈冷時,像是怕會趕不上天候的應天,每晚都會為手中的衣物做到很晚,她原以為,應天所做的冬衣,是要給破浪的……

  「這是……給我的?」她顫著聲問。

  「對,給妳的……」應天費力地將衣裳塞進她的懷中,「我和妳一樣,也都沒有朋友。」

  這是飛簾頭一回在愛恨與冷漠之外,這麼仔細地將應天真實的模樣瞧清楚。

  眼前這個因她而深陷於矛盾中的女人,深愛著破浪,雖不願見她與破浪在一塊,也總是待她冷冰冰的,卻每每在她遇有危難時,應天不但是頭一個趕來保護她的人不說,應天還默默替離開海道的她,縫製了一件人子的衣裳。

  「答應我,救他。」她拚命將飛簾拉向自己,泛著淚的雙眼裡寫滿了懇求,「若妳真是我的朋友,若妳也真心愛他……」

  飛簾心酸地與她的雙手緊緊交握,「我答應妳。」

  從未有過的笑容,在下一刻出現在應天的臉上,飛簾張大了雙眼,貪婪地想多留住那抹笑容一會兒,卻心痛地感覺到,體內有一股熟悉的力量,在應天的眼睛緩緩合上時,已自她體內甦醒並源源不絕地湧上,積蓄已久的神力一下子衝向她的四肢百骸,並在院內揚起了陣陣清風。

  太過短暫的友情,消失在拂面的清風裡,飛簾在應天身旁怔坐了許久,在聽見身後仍在持續的兵器相擊的聲響後,她不語地拉開應天仍緊握著她的手,將應天的雙手交疊在胸坎上,當她再次站起身時,院內的風勢在轉瞬間增強,北風嘶吼的狂音蓋住了院中所有的聲響,同時也怔住了所有的人。

  眾多張面孔中,飛簾輕易就在遠處找著觀瀾的,她再側過螓首,看著連救她兩次、現下卻負傷的破浪,兩張同樣重要的臉龐,沉重地交疊在她的心頭上好一會,最後,緩緩被應天那張請求的臉龐所取代。站在情與義的面前,再次面對選擇的她,在已因痛楚而麻痺得再也無法有任何感覺時,她強迫自己立即做出選擇。

  自她腳邊旋繞而起的強風,毫無預兆地襲向她以往的同胞們,眾人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不相信她下手的對象竟會是他們。

  「殿下?」特意來此想帶她走的神子們,不約而同地啟口。

  她再次重複,「我說過,我已與海道無半點瓜葛。」

  「殿下……」

  「我只是飛簾!」像是再也難以忍受殿下這兩字所帶來的枷鎖般,飛簾將兩袖一揚,召來狂風使勁地想這些人自她的眼前逼退。

  遠處的觀瀾,為此心痛地閉上眼。

  鳳凰垂翼……

  敵我已明,無須再辨,不打算放過這機會的滄海朝身後揚手下令,飛簾見狀一掌直襲向滄海,沒有心理準備,抵擋不住強勁風勢的滄海被狠狠吹退至院角,在海道的神子們大批湧上前時,飛簾再掀起一陣狂風阻止他們前進,並轉身朝另兩人大喝。

  「金剛,帶他走!力士,應天在我身後!」

  滿地的落雪,遭風吹起後形成一道密厚的雪簾,一劍劃破雪簾的觀瀾,先是去救出被困在風雪裡的手下,而後靜站在其中與飛簾對峙。

  已將應天抱走的力士離院時,金剛亦一手扶起破浪,但破浪卻絲毫不肯挪動腳步,金剛情急地拉著他。

  「王爺?」

  黑瞳透過風雪,無言地看著在那其中,原為一對好友,卻不得不與彼此對峙的兩人,破浪微瞇著眼,捕捉到了飛簾臉上那份不肯退讓的神情,和她眼眉間不經意洩漏的心痛。在金剛的拉扯下,破浪掩著胸口,強行被拉離院裡,留下飛簾獨自面對那些屬於她倆的今與昔。

  現實與過去,像是鏡子的兩端,雖然映照著同樣的容顏,卻再也照不出她們所熟悉的彼此。無限心酸中,兩人的眼中都帶著隱藏不住的痛心,面對彼此,觀瀾一句話都不想問,而飛簾也一句話都不想說,靜峙了許久後,觀瀾在雙手被風雪吹凍得僵硬前出劍,飛簾朝她揚指一彈,以讓人站不住腳的風勢逼退向她前進的觀瀾,同時一心二用的她,揚袖往旁用力一揮,將想追上金剛他們的人捲起,再重重落至遠處。

  撲面而來的風雪,在面上形成了種刀割般的疼痛,幾乎無法在風中站立的滄海,在再也受不住時,急忙將觀瀾給拉離旋風外。

  「她已恢復神力了,咱們不是她的對手。」以往看她對付帝國的人還沒有什麼感覺,可當角色互換她改而對付起他們時,他這才知道為何這麼多年來海道能因她而如此平靜。

  一叢叢高舉的火把照亮了雪夜夜空,被力士召來的大批軍員自院門兩處紛紛湧入,眼見情況變得不利,滄海一邊命人快撤,一邊扯著觀瀾。

  「走吧。」

  不言不語的觀瀾再次看了飛簾一眼,轉身頭也不回地跟上滄海的腳步,院中呼嘯的風聲隨著眾人腳步的離去亦緩緩平靜,高舉著火把的人們也一一追出府外,頓時,院內再次恢復了靜謐。

  殘留在雪地上的鮮血,看似一朵朵艷紅的花兒。

  飛簾默然地站在原地,停映在她眼中的,是觀瀾背對著她離去時的背影。

  海潮的聲音,回憶似地在她耳畔響起,她不禁想起當年觀瀾頭一回走進她的簾內,那雙頭一回有人朝她伸出,並為她帶來友誼的手,然而就在此時此刻,她也想念起應天縫衣時屋內的那份寧靜,方才應天留在她手臂上的淤青指印,則是應天朝她伸出手後所留給她的另一種友誼,一種,明明就不可能產生在愛情之後,她卻還是很想奢求的友誼。

  封在眼眶裡的淚水,令眼前的一切看來模糊不清,飛簾合握著空蕩的掌心,揚起一陣清風將那些聲音都揉混在飛雪之間,風起風停,只剩下淚水落下的聲音,當淚水落地之時,她這才明白,愛恨離聚,都是神所給予的恩賜與懲罰,在背叛了神之後,這恩賜與懲罰,皆已降臨至她的身上。

  一直站在原地未動的飛簾,仰起頭迎向漫天不斷落下的雪花,直至大雪將她淹沒。

  ☆ ☆ ☆ ☆ ☆ ☆ ☆ ☆ ☆ ☆ ☆ ☆ ☆ ☆

  隆冬了,自那日起,雪勢就一直沒停過,在飛簾的眼中看來,漫天的飛雪都成了一顆顆離別的眼淚。

  原有假山流水的西院花園,被深雪掩埋後就再看不出原有的景致,在花園的小坡上,金剛和力士各撐起了一柄白傘遮住落雪,傘底下,正親自為應天造墳的破浪,手拿著鏟子,不斷將土鏟至兩方,坐在亭裡的飛簾,則是手拿著一枝方折下來的寒梅,不語地靜看著擺在亭裡的厚棺。

  破浪雖然身上有傷,但沒人阻止他替應天造墳,在那日之前,就連破浪本人也不相信有身咒這回事,也不認為這世上真能有誰能代誰而死,可事實證明,他又低估了應天一回。金剛說,當年皇帝會將四個巫女分派給四域將軍,主要是期望精通藥石卜巫的巫女們,能夠庇佑四域將軍,並在日常照料他們的健康,但皇帝恐怕不知道,其中一名巫女,不僅是辦到了那些,她還連破浪的性命也納在她的職責範圍內。

  當破浪挖好了墳,一手撐著鏟子站在一旁喘氣時,金剛與力士默然走進亭裡抬起那具棺木,飛簾將那枝寒梅放在上頭後,他們便將它抬至小坡上,再放入已挖好的墳內,飄落的白雪和著泥土,一道進了墳內緩緩將它填滿,不久,黃紙燃燒的氣味自小坡那邊傳來。

  離開小亭的飛簾沒再看下去。

  過了很久,跟她一樣回到房中的破浪,已洗去雙手的塵土,並換了件衣裳,他走至站在窗畔發呆的她身後。

  「我雖不愛她,但我感激她。」

  就算他不解釋,飛簾也知道,若不是應天是代他而死的話,或許被應天救過一命的她,也會親自去造墳。

  破浪看著她的側臉,回想起那日她是怎麼對付海道那些神子,又是如何與她的好友在雪中相對無言,他將兩眼落在她空蕩的掌心上。

  「恢復了神力,妳怎不走?」

  心火驟起的飛簾,回首怒瞪他一眼,當場負氣地撇過臉走給他看,他暴戾地一把將她拉回,捉緊了她的身子狠狠地吻她,可在吻中,他卻嘗到她的淚。

  他喘息不定地分開彼此,自那日起就一直壓抑著的淚水,一顆顆自飛簾的眼中落下,她無限傷痛地揪緊了他的衣領,拚命想遺忘觀瀾那時痛心的臉龐,和應天帶給她唯一的一抹笑容。

  這一輩子,她就只有兩個朋友,可老天卻不肯讓她留住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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