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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綠痕    


  溫泉的霧氣經地底的風兒一吹,陣陣蔓過了他倆之間,重霧迷鎖中,他們看不清彼此的臉龐,但在那陣霧氣飄散後,他卻在她臉上見著了比先前更瑰艷的紅澤,一陣措手不及的悸動,就在他毫無防備之下轟然襲上他的腦海,令他胸坎裡的那顆心,急躍得有若擂鼓,並且覺得,眼前似朵芙蓉的她……

  令人難以抗拒。

  ☆ ☆ ☆ ☆ ☆ ☆ ☆ ☆ ☆ ☆ ☆ ☆ ☆ ☆

  他很少將一個人放在心上想。

  不去想,是因為在他的記憶中所擁有的快樂並不多,多數的記憶都像是大漠裡蔽天的沙暴,灰黃成一片,令他不願再將它們想起困擾著他,所以除了國仇家恨外,他打小就一直將發生在他身邊令他感到不快的人與事,在事過境遷之後,將它當成一壇夜裡喝過、天明即醒的酒,刻意拋忘在腦後。

  可近來那張清麗得猶如芰荷映水的臉龐,始終在他的腦海裡徘徊不去。他不知是因他女人見得太少,或是那日在迷濛的水氣裡的容顏迷惑了他,他頭一回覺得花詠美,美得讓他無法忘懷那張線條弧度優美的側臉。

  藥王一貫大剌剌的笑聲,與幽泉吃吃的笑聲,自花詠的房裡一陣陣地傳來,在那一片笑聲中,佇足在廊上的他,聽見了花詠如清鈴般悅耳的笑音,很少聽她笑得那麼開心的他,雙足忍不住遭她吸引了去,款款停留在門畔看著被藥王他們逗笑的她。

  這是他頭一回看她笑得那麼開心,也是頭一回讓他感覺到,她真正開始融入了百年後的生活,她不再只能孤獨地依偎著他,她正努力地建立起新的人際關係,雖然說……她的對象,全都是男人。

  藥王無意間擺放在她肩上的那隻手,此刻在他眼中看來,不知怎地,總令他覺得有些刺眼,而已經崇拜她到無可救藥程度的乾竺,那雙在敬佩中帶著迷戀的眼神,也讓他的心頭,有種沒來由的鬱悶。

  為此,他很迷惘。

  他不善面對這樣的自己,亦不善面對看來截然不同的花詠,在他心中,她彷彿在一夜之間變了模樣,可其實他也明白,眼前的花詠仍是與往常一般,並沒有什麼改變,只是在他的雙眼裡,儘是昨是今非,他開始覺得,以往他沒注意到她的眼眸竟是這麼明亮,菱唇的線條是如此優美,當她的纖纖十指,輕撩過落在她頰畔的髮絲時,他會有種想要屏住氣息的衝動,這來得太快的改變,讓毫無準備的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沉溺在她笑容裡的眼眸,已經有很久沒有離開她的臉龐了,他無言地看著她歡喜的模樣,忽然有些明白,當年的女媧,為何選擇讓她留下,而不讓她跟著去送死。

  若是他的話,他也定會要她好好的活著,再這般地笑著。

  「你今日不是有事要忙嗎?」坐在地上聽藥王說他小時候糗事的花詠,不經意瞧見了站在門畔的他後,有些意外地看著他呆站在門外的模樣。

  「我……」馬秋堂剛出聲,就發現自己的聲音低啞得很,他趕緊清了清嗓子,「我有事找妳。」

  遭他打擾的眾人,不約而同地瞄了瞄一臉怪相的他,而後再將目光集中在藥王的身上。

  「我懂、我懂。」藥王一徑地點頭再點頭,邊說邊拉著兩旁的礙事者們起身,「走走走,咱們別礙了他們的正事。」

  幽泉一頭霧水,「正事?」她那個國寶能有什麼正事可做?

  識大體的乾竺,二話不說地掩上他的問號,與藥王一同將他給拖出房去。

  馬秋堂並沒笨得聽不出藥王拐著彎在說他什麼,只是這一回,他不但沒法回嘴,反倒聽得有些心虛。

  「你找我有什麼事?」還坐在毯上的花詠,歪著頭,對他眨了眨迷惑的大眼。

  「我想帶妳去個地方。」他彎身將她扶起,還是一貫的不多做解釋。「走吧。」

  已經很習慣被他拉著到處跑的花詠,也沒多問他又想帶她上哪,只是在他對她彎出手臂時,習慣成自然地伸出一手搭上,任他踩著緩慢的腳步帶她出宮。

  在他們出宮上馬後,一票老早就埋伏在宮門口的男人,自宮柱後二探出頭,遠望著他們的背影。

  藥王朝後頭彈彈指,「剛剛誰說要下注的?」說不定好事就快成了,只要他家表弟能夠再開竅些,並且能放機靈點。

  「我。」興致勃勃的乾竺第一個舉手。

  「還有我。」聽完藥王所爆的內幕,已然瞭解狀況的幽泉,也上道地參一腳。

  「我們也要!」另一票躲在其它宮柱後的宮人,不落人後地趕緊前往參賭。

  身為莊家的藥王,不客氣地朝大票賭徒攤著兩掌要錢。

  「底注兩錠黃金。」

  「大人,你坑人啊?」一堆男人聽了馬上向他抗議。

  藥王將下巴一踐,「裝窮酸就別來攪和。」身為黃泉國的人沒錢?騙誰呀?要賭就把錢給他掏出來。

  大伙心不甘情不願,「賭賭賭……兩錠就兩錠。」

  坐在馬背上的花詠,在聽完馬秋堂說明脈區究竟是在挖些什麼後,不得不對黃泉國的特產感到訝異。

  「黃金?」她沒記錯的話,藥王說過,光是已開發的脈區那帶,少說就有十來座正在採礦的礦口。

  「還有岩鹽。」馬秋堂再道出真正讓黃泉國在三道中致富的礦產。

  她一手撫著額,總算有些明白了。

  「你就是利用這些礦產蓋了個新的黃泉國?」難怪他可以在原本位於地面上的舊國毀於戰火,在十年後就在地底下另蓋一座新的地都,並在地底造出可通往三道各國國域,四通八達並可行車的地道。

  「嗯。」

  花詠聽了不禁低首看看身上所穿的衣裳,並想起了那天藥王奉命捧來一大盒,裡頭全是供她打扮用的珠寶簪飾。

  她遲疑地問:「黃泉國……很富裕嗎?」想當年女媧仍在世的時候,地藏所有的小國加起來,都沒她目前所看到的黃泉國這麼有錢。

  他點頭承認,「在三道中算是最富裕的。」黃泉國的主要收入來源,即是那些每日出發至三道與迷陀域進行買賣的商隊。

  好一陣子沒聽她再開口,馬秋堂納悶地低下頭,立即撞上她那雙直勾勾盯著他瞧的水目。

  「怎麼這麼看我?」他渾身不自在。

  她眼中寫滿讚歎,「我覺得你很了不起。」他不僅將國王的角色扮演得很好,更是個聰明的商人。

  「……我只是盡我的職責罷了。」他偏過臉,不讓她看見微紼的臉龐。

  「咱們要去哪?」她沒注意到他的異狀,在座下的馬兒顛簸了一下時,趕緊捉住他握韁的手臂。

  「快到了。」他漫不經心地應著,覺得應是已經習慣她的觸碰的他,在這時,反而有股說不上來的不同感,她那總是停留在他身上的素手,像是她掌心裡所紋繪的焰朵般,常在不經意中,烙上他的心扉。

  愈是靠近馬秋堂所要去的地方,原本還有心同他閒聊的花詠也就愈沉默,她難以置信地瞧著這處藏身在地底的遺跡,一柱一殿,都與當年她所居住的女媧宮那麼相似,當馬秋堂將馬停在殿門處時,她不確定地看著他,而他在扶她下馬後,先帶著她在宮殿外頭繞了一圈,讓她看看宮殿外幾幢保留著的民居,等他們再次回到殿前時,喉際哽咽得疼痛的花詠停住了腳步。

  「這是羅布陀的遺跡。」馬秋堂邊說邊領著她往裡走。「當年我在興建地都時,趕在大漠的風沙將它們全都掩蓋前,命人拆了一部分帶回地底重建,以保留當年地藏的驕傲。」

  隨著他走進殿裡的花詠,顫動地一手撫著唇,看著她以為再也見不著的故鄉種種,就這麼靜靜沉睡在此處,在這兒,沒有淹沒時光的風沙,時間只是靜靜地停擺在此,就像她當年沒有離開過般,她所擁有的部分記憶都還在這兒,並在漫長的時光裡等著她前來探看。

  當她巡看的腳步停在四座石像前時,馬秋堂注意到她似乎紅了眼眶。

  「她們是妳的親人?」他仰首看著那四尊面目已有些模糊,不是很能認清楚模樣的女人石像。

  花詠深吸口氣,伸手抹了抹臉後,拉著他上前一一向他介紹。

  「這是我的大姊聖詠,這是二姊歌詠,三姊絮詠,而這是……」介紹到後來,她的聲音驟止,怎麼也說不出口。

  「女媧?」馬秋堂光看也知道那個手中雕有冥斧的石像是誰。

  「我……」花詠不安地握著十指,期期艾艾地開口,「我一直想向你道歉……」自從傷癒後,她就一直想為她將他當成女媧替身的事向他道歉,可總找不出個合適的機會。

  知道她想說什麼的馬秋堂打斷她,「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畢竟,我也有錯。」

  體貼的話語一進入她的耳底,藥王喝醉的模樣,也悄悄竄進花詠的腦海中。她不斷回想著,那時喝醉的藥王,為了當年溫柔善良的他有多麼心痛,而現下,她發現自己很能體會藥王當時的心情,也為此而充滿感激,她專注地凝望著他的臉龐,感覺心底因他像大雨將至般那麼溫暖潮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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