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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凌淑芬    


  郎霈忍不住大笑,所有神奇的氛圍全一掃而空。

  「好端端的一個美少女,偏要說這些奇怪的話破壞氣質!」

  「好啦好啦,我以後見到你一定彬彬有禮,學那些『成熟世故』的女人講場面話,可以吧?」她沒好氣地白他一眼。

  「成熟世故,你?這我可真的想像不出來。」郎霈說著都覺得好笑。

  她的手機鈴聲響起來,凌苳查看一下來電顯示。

  「是碧雅,我接一下。」

  郎霈努力在心裡模擬一個成熟世故、會講場面話的鈴當,結果失敗了。在他心裡,她永遠都會是這種我行我素、直來直往的俏模樣。

  「哈羅?」手機傳來一堆憲憲牽串的雜訊,凌苳只好不斷移動方位,找個訊號好一點的角度。

  一轉頭,幾乎撞上他。

  她揚起眉毛詢問,郎霈只是搖搖頭,沒有回答。

  然後她看一下四周,才發現自己已經來到黑暗無人的角落了。

  他在守護她。

  她的鼻頭又湧起發酸的感受。

  「喂?」那方終於傳來較清晰可辨的聲音。

  「碧雅嗎?我是鈴當。」她捺下萬般複雜的情緒,裝出開朗的回應。

  結果,濃厚的鼻音卻是從彼端響起。

  「鈴當,我是碧雅的姊姊青雅,碧雅剛剛走了……」

  ☆ ☆ ☆ ☆ ☆ ☆ ☆ ☆ ☆ ☆ ☆ ☆ ☆ ☆

  醫院。太平間。安息室。一張鐵床。一襲白布。一具僵冷的軀殼。

  凌苳怔立著,體內與體外的世界俱為死寂。

  我死了的時候,親愛的,別為我唱悲傷的歌;我墳上不必安插薔薇,也毋需濃蔭的柏樹;讓蓋著我的青青的草淋著雨,也沾著露珠。

  生命竟是一件如此輕易的事,隨手一拋,便消失了。

  凌苳不知道自己呆了多久,只感覺有人在她身旁進進出出。她機械式的左移一步,右移一步,整個人和台上的人一樣僵冷。

  童年點滴如走馬燈般,在腦海裡流轉。綁辮子的碧雅,和她一起惡作劇的碧雅,每次都跑太慢被大人抓到的碧雅……那個生氣十足的女孩呢?怎麼會變成鐵台上一具冷硬的肉體?

  「我們出去吧!葬儀社的人要來人殮了。」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迴盪。

  她腿一軟,兩隻鐵臂立刻環上來。

  郎霈先扶她出來,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再回安息室裡和喪葬業的人接洽後續事宜。

  失去他的扶持,她突然覺得天寒地凍的冷。

  她們七歲就認識了,小學一起對討厭的同學惡作劇,國中一起發覺生心理變化,高中一起對臭男生感興趣。碧雅幾乎等於她的親姊妹,縱然中間也有過爭執,最後總是和好如初……

  她突然覺得嗓子有點啞,然後才發現,郎霈不知何時回到了她身旁。而她一直在講話,一直在告訴他每一絲碧雅與她共同成長的記憶。

  「有一陣子我們變得沒那麼親近,因為碧雅選擇念一般高中,而我不聽大人的話,故意要去念高職。後來我們各自交了其他朋友……」

  郎霈只是靜靜地聽著。

  「碧雅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那個爛人。」她扯了下嘴角。「我早就覺得他有問題,看起來一臉心術不正的樣子!可是碧雅對他簡直走火入魔,我們兩個人吵過好幾架,最後我氣到乾脆對碧雅嚷嚷,我以後再也不管他們的事了。」她把淚顏埋進掌中。「如果我堅持管下去,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今天這樣的事了?」

  「你不能幫她過她的人生。」郎霈吻了吻她的發心。

  「碧雅跟我一樣,從小被家人捧在手心上的,她從小到大沒有自己打理過生活!可是她為了那個男的犧牲好多,還為他離開台南,上台北念大學。可是那個男人根本不在乎她的用心!」她伏進他的懷中痛哭失聲。「上次碧雅鬧過一次自殺,我和她好好聊過,本來以為沒事了……誰知道她一直想不開……那個該死的傢伙!結婚就結婚!為什麼要讓碧雅聽到消息?……她瞞得我們好苦……」

  「別再想了,我們先上樓去。」郎霈輕撫她的髮絲。太平間裡死氣沉沉的,他不想讓她繼續待在這個地方。

  一樓的氣氛比地下室好多了,郎霈安排她坐等候區的椅子上,掏出自己的手機。

  「我叫曼宇來陪你。」電話簿的第一順位就是凌曼宇,他按下撥號鍵。

  「我爸媽都不在台北。」凌苳仍然呆呆怔怔的。

  「曼曼無論在哪裡都會趕回來的。」這種時候,她會需要母親的撫慰。

  「不要,我不想回答太多問題……」凌苳的淚又滴下來。

  「喂?」那一端,凌曼宇的聲音已然響起。

  郎霈望著精神委靡的她,一時無法決定。

  「郎霈,是你嗎?」

  「你不要叫她回來。」凌苳把臉埋進手間,疲倦地說。

  「郎霈?喂?」

  「是我。」他的眼仍然盯著她。「曼曼,對不起,我改天再解釋。」

  「郎霈……」

  他收了線,坐回凌苳身旁。

  「碧雅的姊姊呢?」她深呼吸一下。

  「她正在聯絡家人北上處理後事。」郎霈把手機收回口袋裡。

  她傾靠在他肩上,忍不住又斷斷續續地啜泣。

  「郎霈,為什麼碧雅要愛得這麼痛苦?」

  郎霈吻了吻她的頭頂心,無言以對。

  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人生之苦,莫過如是,素來敬情愛而遠之的他又怎麼會有答案?

  凌苳,所以我才不想愛人,你明白嗎?明白嗎?

  ☆ ☆ ☆ ☆ ☆ ☆ ☆ ☆ ☆ ☆ ☆ ☆ ☆ ☆

  終於安頓她睡了。

  郎霈疲憊地揉揉後頸。開了一夜的車,又耗在醫院裡一整天,方才碧雅的父母從台南趕上來,他們才偷空回到他的住處。

  凌苳一生平順,這大概是她第一次遭逢與親愛之人的死別。

  如果可能的話,他但願她不必體驗這些苦,但人情冷暖,生死禍福都難測,起碼這一回,有他在她身旁陪伴。

  床上的人兒不安地翻了個身,郎霈突然記起她在陌生環境睡不好。

  「郎霈!」她迷迷濛濛地睜開眸,靈動的雙眼已然紅腫。

  「我在這裡。」他在床畔坐下,撫著她的髮絲低語:「好好睡,我不會走開。」

  她吁了口氣,又沉沉睡去。

  「應該堅持叫曼曼來的……」受傷的小貓需要的是母親的溫柔舔舐與陪伴。

  但是她說,她不想回答太多問題。其實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這下子越扯越深了。」他在暗夜裡歎息。

  明知凌苳對自己有不尋常的愛戀,他既已無法回應,這些牽扯都只是讓情況更複雜而已。然而,當她如此嬌弱地倚著他時,教他如何狠絕地鬆開手?

  「郎霈……」她在寤寐中抽泣一聲,濕溽了長睫,微顫著唇。

  「我在這裡。」他低聲應著。

  她的手往另一側的空床摸索,因為找不到他的人而輾轉難安。

  郎霈投降了,躺在她身側,將她緊緊圈在懷裡。

  「睡吧,我沒有走遠。」他輕吻她的耳鬢。

  手中環抱到他堅實的軀幹,她似乎較為安心一些,氣息逐漸恢復勻淨。

  「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呢?」他幾乎歎完前半生的氣。

  凌苳在昏夢中轉向他,眼角仍掛著淚珠。他一時意動,不禁替她輕輕吻去。

  她在睡夢裡輕歎一聲,鼻端努著他的臉頰,於是,不由自主地,他的唇往下移動,淺淺印上那抹紅櫻。

  她嘗起來鹹鹹的,如夏天的海,卻又蘊著清甜,似初春的泉。

  唇上感受到來自他的探索,她輕歎一聲,啟開了城池。他的舌順勢鑽入,更深更切地探索。

  迷濛中,她彷彿感覺自己浮蕩在一池溫泉裡,鼻中嗅的,嘴中嘗的,儘是溫潤池水的氣息,而那溫泉的滋味,像煞了……

  「郎霈?」她喃喃輕呢。

  郎霈陡然彈坐而起,驚出一身冷汗。

  天,他在做什麼?

  平時口口聲聲掛著不應該和她太靠近的人,不正是自己嗎?凌苳正是最脆弱時候,他卻乘虛而入!郎霈,你這個偽君子!

  他挫敗地想立刻奪門而出。

  「郎霈……」她嗚嗯一聲,感覺手中失了依靠。

  郎霈苦笑一下。這下子困住了!一早叫曼曼回來不就好了?真是自找麻煩!

  他不敢再躺下來,只好靠坐在她的旁邊,讓她抱住自己的腰睡著。

  意識不知朦朧了多久,隱約間有一雙手正平穩地搖晃自己。

  「郎霈?」

  他瞠開沉重的眼皮,室內依舊半蒙暗著,陽光從窗簾的縫隙鑽進來,天亮了。

  「郎霈?」

  他揉了一把臉,低望懷中的人。凌苳仍然沉沉睡去。

  那麼,是誰在喚他?

  頸後的汗毛突然豎直,他緩緩回頭——

  凌曼宇輕郁的臉龐,是他今晨看見的第一幕風景。

  第七章

  郎霈從廚房裡走出來,確定每個人都分到一杯飲料,量足以解渴,但不至於在暴動發生時對他的傢俱造成破壞,然後從凌苳手中把沙發靠枕拿回來,墊在背後坐下。

  凌苳橫躺在三人座上,呆呆盯著天花板,眼底的青影已經盤踞了好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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