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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凌淑芬 她說對了,他確實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話了。 木屋旁的小徑直接通往後山,濃蔽的森林形成天然屏蔭,將樹蓋之下隔成一個獨立私密的世界。幾隻不知名的雁雀振動翅膀,突破林梢而去;蘭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小徑兩旁的野花繽紛多麗,香氣沁入五臟六腑內,讓人精神為一之爽。 他望著前方的玲瓏纖影,她,不也是一朵芳華正盛的春花? 凌苳領著他停在一處山壁前。昔時陰森幽涼的鬼林,這幾年人跡略盛,不再有那種死氣沉沉的氛圍,但是地點上仍然偏於荒僻。 「地道四通八達,這附近就有一個出口,你猜猜看在哪裡。」她得意地瞅著他。 郎霈好奇地走近那堵石壁,用指關節叩了一叩。 「咦?」 原來這不是實心的石壁,而是一片挖空了的石板,由於左右兩邊都有小樹叢遮掩,看起來就像天然的保護障。他撥開樹叢,立刻找到石板側邊的通道。 「算你聰明,來吧!」 他來不及阻止,凌苳已經俐落地鑽進去。 「鈴當,等一下!」他連忙跟進去。 地道裡極為陰涼,沿著石壁拉了一條長長的電線,每隔十公尺裝了一盞燈泡。他只來得及看見凌苳消失在前面的轉角。 「凌苳!」 凌苳、凌苳、凌苳,凌苳、凌苳…… 「你在哪裡?」 你在哪裡?你在哪裡?你在哪裡?你在哪裡?你在哪裡…… 整座山洞陪著他一起呼喚她。穿堂風將他的呼喚吹得破散,聽起來竟異常的淒厲。 「凌苳!」 凌苳、凌苳、凌苳、凌苳、凌苳…… 「快點出來,我找不到你!」 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 「我在這裡。」 咚!她從彎角蹦出來。 他的心跟著一跳。 「不要亂跑。」郎霈快步跟上去,無論怎麼走,她似乎總是躲在他觸碰不到的地方。 忽明忽暗的燈光照得人心亂,他屏著呼息,繞著無止無盡的彎道。為什麼還看不到她?為什麼還碰不到面—— 一個籃球場大小的空地驀地橫陳在眼前,豁然開朗。 凌苳背著手,笑吟吟地站在中心點等他。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這個地方還不錯吧?」她張開雙臂,轉了一圈。 找到她了。 他先定了定神,躍下走道與空地的段差。 場中央有一座石台,周圍地面以小石頭拼成直徑約兩公尺的圓形,圓周外每隔一定距離便擺著一些類似咒具的物事,有的是乾燥的動物爪子,有些是植物。 石台上頭擺了幾尊猴子的木雕,正中央則是一顆泛出紫藍色結晶光芒的特異圓石,四周牆上都畫有一些古老圖騰。 「看起來像一處祭壇。」他端詳道。 「沒錯。」凌苳挽起他的臂,指著石台上的藍色圓石解說:「山道的秘密被發掘之後,附近的原住民長老一起來探勘過環境,他們說祭壇雖然荒廢已久,但是還有一些殘存的靈力,所以每年都會來供奉徘徊下去的神靈,順便祈求風調雨順、親族平安。」 他發現她很喜歡和同伴做肢體上的碰觸,似乎在幸福家庭中長大的小孩,對人類都格外信任。 「你一直盯著我做什麼?」凌苳沒聽到他接話,好奇地轉頭,卻對上他的目光。 「你也來許過願嗎?」郎霈的視線立刻落回祭壇上。 她的靈眸一溜。「沒有呢!不過被你提醒我才想到,說不定在這裡許願很靈。好,我們來試試看。」 她閉上雙眼,兩手合握,低下頭來虔誠默禱。 郎霈只是看著她。 半晌,她祈禱完了,睜開眼給他一個甜笑。 「你許了什麼願?」他不覺地回以微笑。 「我祈禱神靈能讓你愛上我,就像我愛上你一樣。」她牽起他的手,眼神有些感傷。 「鈴當……」他歎息了。 「郎霈,我喜歡你是我自己的事,任何人都管不到我,你也一樣。」 「你不覺得……」 「唉,你別又開始了!」她輕輕歎了口氣。「老實回答我,你不想接受我是因為我們差十歲,還是因為我父母是安可仰與凌曼宇,你覺得很尷尬?」 「還有其他的因素。」片刻後,他終於回答。 「什麼原因?」 當她用那雙信任人的大眼睛面對他時,教他如何告訴她,因為他已經沒有愛人的能力? 上一次對異性動心,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他甚至懷疑,或許從來不曾有過…… 「看樣子即使我再問下去,你也是不會說的。」凌苳已經對他的沉默習以為常。「好吧,我也不勉強你,但是我們起碼可以做一個約定。只要我們還待在清泉村,你就不是凌曼宇的好朋友,我也不是安可仰的女兒,我們只是郎霈和鈴當而已,山下的事等留到下山之後再去煩惱,好嗎?」 「嗯。」她期盼的神情讓郎霈說不出拒絕的話,只好點點頭,雖然知道自己最後可能會後悔。 「就這樣說定了!」她像一盞電力全開的投射燈,整個人都亮了起來。「山上有許多有趣又好玩的地方,有我這個地頭蛇帶路,你一定不會失望的,我們走吧!」 離開前,他再望一眼祭壇。 石台上的藍晶閃了兩下,那幾隻木猴子恍惚間彷彿也在對他眨眼睛。 如果此處真有神靈,那麼,他願所有他關愛的人幸福喜樂,不為任何事所苦,不為任何人所傷。 僅有此求。他心中默想。 藍石又閃了兩閃,無聲回應了他。 ☆ ☆ ☆ ☆ ☆ ☆ ☆ ☆ ☆ ☆ ☆ ☆ ☆ ☆ 「鈴當,你要上哪兒去?」 嘩!被活逮! 「梁姊,你回來了?」摸魚摸到大白鯊,凌苳懊惱又無辜地轉過頭。「我肚子餓了,正想去王伯伯的店裡吃碗麵。」 「我不是交代你下午藥廠會送一些樣品過來,請你幫忙等門嗎?」梁千絮從屏風後面走出來,拉整一下剛換上的白袍。 送安可仰出國之後,她又在台北待了幾天,和幾家藥廠討論未來送換藥的通路問題。其實這種事本來輪不到醫生來做,但是山裡一切從簡,如果她不出面談,大概也沒人懂了。於是這一耽擱,她直到今天下午才回山上。 「那個業務三點多就來了,樣品我收在這裡。」凌苳趕快從藥櫃裡搬出一箱藥品盒,衝著她討好地笑。 「你今天怎麼心情這麼好?」梁千絮納悶地瞄她一眼。 「沒有啊。」她不住往外偷瞄。剛才還看到他人從大街上經過的……啊,在那裡! 「咦?那不是郎霈嗎?」梁千絮順著她的眼光看過去,失聲驚叫。 「對啦。」她吐了吐舌頭。 「你你你!你竟然把姘頭偷渡上山!」梁千絮指住她的鼻尖。 「什麼姘頭?多難聽!」他要是肯當她的姘頭就好了。「郎霈自己上山度假,我們只是在山上巧遇,OK?巧遇!」 「那還真是巧!早不來晚不來,你老爸一出國就他來你也來,哼哼,不管,我要去告狀。」 「梁姊!」她抱著梁千絮撒嬌。 情竇初開的女孩呵。梁千絮只能搖頭歎息。她一直避免卡在他們父女中間當夾心餅乾,看來終究勢無可免了。 「安如果打電話回來,我要怎麼跟他說?」 「就說你什麼都不知道不就好了?」她滿臉的奉承討好,一步一步退到門口。「梁姊,我們來做一個交換條件,只要你不在老爸面前出賣我,將來老爸責怪起來,我也不會把你拖下水,OK?」 她一溜煙鑽出醫務所。 梁千絮好氣又好笑。 ……慢著,不對! 村子裡哪藏得住秘密?郎霈來清泉村的事,隨便哪個人都可能向安可仰嚼舌根,到時候追究起來,知情不報的她無論如何都有責任! 可是現在去通風報信,一來棒打鴦鴛的事通常是姓「馬」名「文才」的人才會做,二來鈴當鐵定會對她含恨在心,嗚嗚嗚,後母真難為,明明不關她的事還惹得一身腥。 滴滴——滴滴——滴滴—— 說時遲那時快,手機鈴聲響起,梁千絮硬著頭皮接聽。 「喂?安,是你,我?我很好啊……村子裡?村子裡應該也很好吧,我不知道,我我我還沒回山上……鈴當?呃,我不曉得呢……我有一陣子沒見到她了……」 第六章 拋開所有顧忌之後,相處起來確實容易多了。 於是,郎霈度過有生以來最優閒的一段歲月,沒有公文、沒有會議、沒有電話、沒有人事糾紛和派系鬥爭。 只有她。 每天早上醒來,他先到園子裡翻土拔草,代嫂嫂將她掛心已久的花苗落種,再替角落的爬籐植物搭好竹架,接著就是鈴當出現的時間。 他們優閒地吃一頓早午餐,然後她便領著他上山下河,四處去探險。 到了晚上,清泉村每一家都是他們的現成餐廳,肚子餓了隨時敲敲其中一家的門,主人都會給與最熱誠的款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