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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頁 雲楓 何夢蝶的腦子完全清醒了,她的意識告訴自己,魯少暉即將要離開人間了。 「少暉,你說過要等到小孩出世的。」她大聲叫,企圖激發他的求生意志。 「來不及……了,我的眼皮……愈來……愈重了。」 「少暉,求求你!你撐著,告訴我你住什麼醫院,我趕去看你。」她強忍著淚水,怕影響、瓦解了魯少暉的生存意念。 「真的……來不及了。舜國……會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你,聽到你的……聲音,我好高興……」 話似乎未說完,何夢蝶突聽到電話筒掉落的聲音,然後就是汪舜國急切喊叫與叫護士的聲音。 「舜國!快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何夢蝶急得心已慌亂,她意識到魯少暉是昏倒了,所以說話才會中斷。 但她急也沒用,汪舜國只用簡短的句子結束通話:「夢蝶,少暉情況危急,回台灣再告訴你,再見。」 何夢蝶嗶然哭出聲,汪舜國這句話無疑是暗示她,魯少暉氣數已盡了。 聽到何夢蝶傷心哭泣聲的汪母與何夢虹趕進來看,忙問:「夢蝶,你做惡夢了?」 可見適才電話聲並未吵醒熟睡的她們。 「不是,是少暉……嗚……」 「姊,別哭,趕快說清楚嘛!」 何夢蝶邊流淚邊訴說,儘管她說痛苦已經遠離,可是碰到心愛的人猝逝,仍不免傷痛,這種傷痛和曾受折磨委屈的痛苦是截然不同的。 「舜國到現在還守密,不肯講出他們在那裡,這孩子也真是的!」汪母埋怨道。 「少暉為什麼選擇在國外死?我實在想不透。」何夢蝶吸了吸鼻涕,哽聲道。 「我看這必須等汪大哥回來才會真相大白。姊,你不是很早就看清魯大哥他存活的時日不久,既然他是高興的走,你就不要過於傷心,免得肚子裡的寶寶受影響。」 「是呀,夢蝶,來!擦乾眼淚,別忘了你是個堅強的女人。」汪母也勸慰著。 何夢蝶不願汪母與妹妹再為她擔心,強顏歡笑的振起精神道:「我沒事!你們去睡吧。」 可是,何夢蝶仍是一夜未眠,她想起與魯少暉過去相處愉快的種種畫面。明知他早晚會死,平常總不願去挑起生離死別的感覺,甚至在話題上有時還互相調侃,怎知道事到臨頭,那種淒涼仍是那麼強烈,強烈得啃噬著她的心靈,畢竟人是有感情的動物,不可能麻木不仁的。 徹夜未眠的何夢蝶,次晨心神恍惚,梳洗完畢的她正欲跨出浴室,不小心踢到門檻,整個人往前衝倒。 「哎唷!」 一聲,她已趴倒在地了。腹部的刺痛,令她忍不住呻吟哀叫起來。她撫著疼痛的肚子想爬起身,卻無力,只感覺下體有一股液體流出,低頭一瞧,不得了!是血,把她的睡衣下擺都染紅了。 「夢虹!夢虹……」 她感到腹部疼痛轉劇,急呼妹妹。 未久,何夢虹跛著進來,一見姊姊趴在地上,下身全是血,大驚叫道:「姊!你流血了。」 「我跌了一跤,摔得不輕,我怕小孩……」她忍著痛,卻迸出淚來。 汪母聽到何夢虹驚叫聲,立即衝進房,一看之下失聲道:「啊!怎麼流血了?」 汪母上前想扶何夢蝶起來,卻被何夢虹制止。 「伯母,不要動我姊姊!她一起身恐怕血會流得更多,我馬上叫救護車。」 二十分鐘後,何夢蝶被救護人員抬上擔架,送往醫院去了。 醫生宣告何夢蝶的胎兒保不住,必須拿掉,以確保大人生命安全。 在急診室門外守候的汪母,連連歎道:「唉!少暉可能才死,又碰上夢蝶這樣,真是禍不單行!」 「伯母,如果命運是如此捉弄人,那我們也唯有認了。」何夢虹寬慰道。 「唉,偏偏出事時只有我們女人家在,可真是考驗我啊!」 「伯母,還有我在呀!女人家照樣可以解決事情,您別自亂陣腳。」 「對呀,想當年舜國的父親逝世,我還不是獨力把他撫養長大,現在我居然看低了自己。」 汪母自我解嘲道。 「我只怕姊姊這一流產,傷了身體也傷了心。」 「唉,真是流年不利!要不要通知你爸媽知道?」 「哦,不!免得他們操心,我想我可以照顧得了姊姊的。」 「可是藝術中心的事怎麼辦?」 「我已經和姊姊實習了那麼久,暫時幫她處理雜事絕對沒問題,那兒又有助理和總監在,不會出差錯的。」 何夢虹的自信使得汪母鬆了一口氣。 動過手術後的何夢蝶面色蒼白,人整個虛脫地被送回病房。汪母與何夢蝶亦步亦趨跟著,她們瞥見何夢蝶緊閉的雙眼滲出淚水來。 護士將何夢蝶從手術車移至病床上,替她蓋好被子後就出去了。 何夢蝶毫無血色的唇在蠕動著,眼淚又汩汩而流,汪母見狀立即趨前道:「夢蝶,不要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把身體養好最重要。」汪母心疼的 勸慰著。 「我不會再去談戀愛了。這輩子愛過兩個男人,已經讓我嘗到心痛、心酸、心醉、心疼的滋味,現在又失去孩子,我無法說服自己再瀟灑自若了。」何夢蝶無力 地吐出這句話。 「姊,現在講這些言之過早,你應該好好恢復體力,藝術中心還等你回去管理呢!」 病房門被推開,進來的是神色緊張的譚姊。 「夢蝶,你怎麼把自己變得這麼糟?以前的神采都不見了。不行!我要見到你的身體趕快好起來,我還要替你安排一些廣告,讓你重新在人們面前展現出漂亮的一面呢!」 何夢蝶聽到譚姊一連串鼓舞的話,感激在心頭,道:「譚姊,你是在對我下令,還是鼓勵我?」 「不管下令或鼓勵,我要你趕快好起來,當一個迷人的模特兒,和能幹的藝術中心負責人。」 譚姊握緊何夢蝶的手,她知道何夢蝶已不能再受任何打擊了,這個女人承受大多生活與心靈上的轉變,如今唯有強制喚起她的堅強,否則她會被磨垮的。 十一月初,汪舜國辦完魯少暉所交代的後事後,捧著他的骨灰罈返抵國門。他沒有通知任何人,悄悄地回到家,卻不見半個人影。他心覺奇怪,掛了個電話到藝術中心去,那兒的總監告訴了他何夢蝶的事情。他聽完,放下電話,三步並兩步衝下樓,招了計程車直奔醫院。在眾人不斷鼓勵與排解下,何夢蝶有了笑容;她明白,不管任何人,如何面對自己做心理調適,去克服環境及外在因素所賦予的火煉,是很重要的事。汪母和何夢虹常陪伴著她,她的身體也逐漸復原中。汪舜國急匆匆的跑入病房,大家都呆住了。 「對不起!我又貿然出現了。」 最不悅的汪母這次可不饒兒子,她開罵道:「哼,你這個不孝子!竟然二度棄我而去,連夢蝶也丟下不管,害她心神不寧出了事!你要負全責,就算你向夢蝶賠罪,你也要愧疚一輩子。」 汪舜國衝到床邊,看到消瘦的何夢蝶,歉疚道:「夢蝶!我萬萬沒料到你會出意外,讓你受了苦,我會弭補你的。」 「你用什麼也弭補不了她已經流掉的孩子!你和少暉只會給她製造問題,讓她傷心。」 汪母仍不放過訓斥兒子的機會,她本來很疼兒子的,現在她疼何夢蝶甚過於兒子。 「媽,您能不能停止一下?少暉已經離開人世了,讓我和夢蝶靜靜談一下,好不好?」 汪舜國祈求道。 何夢虹體恤地主動拉著汪母的衣袖,步出病房。 一直保持沈默的何夢蝶這才開口:「你說吧!是什麼理由讓你們兩個跑到澳洲去?」 「你聽了可不要嚇一跳。」 「唉,在汪家我已經歷不少事情,還有什麼我不能承受的?」 汪舜國把他們去澳洲所發生的事全盤道出,何夢蝶睜大了眼,不敢置信地聆聽著。 「你們以為我只是注重慾望的女人?你們還是用男性的主觀在貶低我!」 她微 怒,這樣做簡直污蔑她的人格,將她視為低等動物似的! 「夢蝶,不要誤會!我們這樣做,真正的用意都是因為愛你,要你生活得更快樂。人的心靈、精神固然可以超凡,但平凡的肉慾仍是人類不可或缺的,如果你我當初都能釋懷,我們也就不會離婚了。」 汪舜國的一席話,可謂一針見血的點出往昔兩人失和的癥結。 「我們都是平凡人,只有在平凡的事物中去尋找不平凡,以求得超脫的生活,並與內在合一,達到最高境界。我們都懂其中道理,但還修不到那種境界,不如讓我們順應週遭的變化吧!」 「你想告訴我什麼?」 汪舜國熱情的執起她的手說:「夢蝶,讓我們重新開始!少暉臨終前要我好好照顧你,我懇求你重新接納我,好嗎?」 何夢蝶根本不曾去想過這件事,一下子無法接受。她不是那種朝三暮四的女人,雖然和他曾有婚姻關係,但事隔一年多,她沒辦法說愛就愛,更何況,她現在心中的情愛依舊繫於魯少暉身上,即使魯少暉已死,她仍無法說忘就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