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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袁圓    


  「噢……對不起,我不是在笑你。」康德見狀忙收住笑,發現自己傷害到她了。「我只是認為你方纔的樣子好可愛喔。」

  瞧他做了什麼,他前腳叫她要有自信,後腳卻又打擊她的自信。

  「就算你是在笑我也無所謂,反正我……習慣了。」她依然背著他,伸長掃帚清除天花板的灰塵和苑角的蜘蛛網。

  「我是說真的。」糟糕,她生氣了!他擋到她的面前,彎腰與她平視,好讓她看著他的眼。

  徐培茜努著嘴與他對望。

  她其實沒有生氣,只是更加認命:什麼妄自菲薄、什麼鄙夷尊重,不是她這種每天忙著家計三餐、累到躺下去三秒鐘即熟睡的勞碌命該挪心思煩憂的事。

  「我真的、真的是認為你剛剛的樣子好可愛。」康德正經地又說了一遍,就差沒跪地發誓。

  「你……」本是抿直的櫻巧唇線,猝地顫出不平穩的抖紋,在他以為就要張嘴大哭時,她意外地縱聲大笑。「哈哈……」

  「什……什麼?」康德睃睜咋舌。她不會是被他氣昏了頭了吧?

  「你的……哈哈哈……」徐培茜笑到口齒不清,捧著肚子,久久站不直腰。

  原來,他那青腫的面龐,整體瞄上去倒是沒啥不妥,但當她這麼近距離一望,每個細部都放大了比例,感覺便全然不同。

  加以他一絲不苟的神情,腦門上卻撒了一層從天花板掉下來的灰塵,有一條蜘蛛網還沾在發尾隨風起舞,再搭配他眼角仍掛著剛剛的笑淚,竟有道不盡的滑稽。

  不過也因此,兩人的相處不由變得愈益自在,接下來的清潔工作即在這愉快的氣氛中度過。

  外面有人在活動的寒牢響,雖聽得出對方極刻意地躡手躡腳,但淺眠的康德仍被驚醒。

  他眨著惺忪睡眼走出房,只見頭頂天色蘊陰蓄明,隔壁溫室的門戶洞開,而徐培茜正在搬花上車,小貨車後車廂裡的紅黃抹綠幾乎就要塞滿。

  想來她已忙了好些時刻。

  「幾點啦?」未足眠的聲流打從鼻腔竄出,康德耙了耙頭髮。

  那群賊胚子也太狠了,居然趁他暈厥時,連他的勞力士都不放過,噯,沒手錶還真不方便。

  「啊!」徐培茜被突來的男濁音嚇一跳,兩手不禁一鬆。

  「小心……」嗜睡的腦細胞登時醒了九分,康德一個飛步,總算在最後一秒挽救盆栽免於回歸大自然的命運。

  他松懶地癱於地表,懷裡抱著盆栽。「呼!好險沒摔破。」

  生平第一次睡木板床,而這個木板床,還僅是放一塊木板在地上便算床的那一種,再經剛剛那麼一撞,原就腰酸背痛的身體,此刻正在釋放大量酸性物質抗議。

  「對不起、對不起,現在快凌晨三點,我本來想讓你再多睡會兒的,沒想到還是吵到你了。」徐培茜忙接過盆栽。

  「什麼?凌晨三點?!」康德賴在地呈大宇型,僅偏過頭來向她鬼叫。

  難怪他記得好像才躺下嘛。「那你不是都沒睡?」這麼躺著挺舒服咧,真不想爬起來。

  「有睡一下啦。」徐培茜把盆載放進後車廂。

  「你不會每天都這麼早起吧?」她昨日幫他清理到月上三竿才離去,算一算,她的一下下,還真是「一下下」呢。

  「看情況啦,偶爾會賴賴床。」妍麗的香腮沁著薄薄嫣霓,小粉舌赧然地伸出軟艷的兩片唇瓣,那嬌俏的模樣竟讓他心頭一震。

  「是嗎?」康德撇回臉,以為如此便能阻撓四肢的衝動,但事實證明沒啥作用。

  八成是大病初癒,又沒睡好的關係。他為自己找藉口,並側軀背向另一方,暗地裡則在祈禱來得快的衝動也能去得快。

  「不要動。」偏偏她火上澆油,走近蹲在他後面。

  「怎……樣?」輪他心虛地被她嚇一跳。難道……她發現了?

  「今天是星期日,我在建國花市有個攤位,所以我等會兒要去台北……」她張大手掌去量他肩膀的寬幅。

  見他納悶地要扭過身來瞧,她又將他推回。「先不要動嘛。」

  「你……」她在做什麼呀?

  「待花市結束後,我去附近幫你買幾件換洗的衣物。」她打斷他,繼續量他的肩幅。

  長期與花草相處的結果,她的體香自然而然染上了一股植物清香,陣陣芬芳侵犯到他的呼吸空間,讓他不由得覺得越來越熱。

  「我和你一起去吧。」康德這次沒讓她有反駁的機會,猝地旋身坐起,與她面對面,順勢取回主控權。

  「可是……」才發話,頓覺兩人的距離似乎有點太近,令她頗有壓迫感,於是她假借去溫室鎖門,來遮掩加速變亂的心跳。「你不要再睡一會兒嗎?」

  他和她不一樣,她是早巳習以為常這種作息,但他昨個兒是第一天,夜裡又好晚才睡,身體恐怕還吃不消吧。

  「哪有老闆工作,夥計卻躲在被窩裡摸魚呢?何況買衣服啊,我這位主角理應到場嘛。」多體貼的女孩呀!她生長在那樣的家庭,竟能保持如此善良的心,真是很不容易。

  「呃……」是啊,好在他提醒,這萬一她買得太小,或式樣顏色他不喜歡,那不就等於白買,且她一個未婚女子,畢竟不方便幫他採購內衣褲。

  想到那兒,小臉不禁又紅了。「你說的也對。」

  「給我幾分鐘,我梳洗一下,馬上就來。」他趁她未反悔前拋出指令。

  新的一天,就這麼揭開了序幕。

  「不賣就不賣,有什麼了不起。」

  即使是人聲鼎沸的市場,那敞著大嗓的怒嘯,依舊在最短的時間內成為眾目睽睽的中心。

  一名削瘦的婦人,齜牙咧嘴,滿身的珠光寶氣恍如要刺瞎旁人的眼睛似的。「你道這麼大的花市,就你這兒在賣花呀?」

  她憤然轉身離去,立刻恢復吵雜的花市,老遠仍聞得到她絮叨的罵街聲。「什麼玩意嘛?不過是摸兩下,那花會死不成?居然找流氓來嚇我,老娘這就去叫警察來,看是誰會怕……」

  「好……驚人啊!」康德失笑搖頭。

  不必肚臍想,那「老娘」口裡的流氓就是他,只因他實在看不下去了,於是站在徐培茜的後面「默默」地瞪她幾眼。

  流氓?

  呵呵!想他被媒體列為世界級黃金單身漢的聲勢和丰采,一旦少了那層華服與地位原來也不爾爾。

  「一開市就遇到這種客人,真令人不舒服。」徐培茜嘟噥。做生意的人都有些小迷信,最怕開市不順受,那麼接下來都會跟著不順。

  「你為什麼不賣她?」他相當好奇。

  就他所看到的徐培茜,足稱是逆來順受、毫無脾氣,照例,應該不致對討價還價又挑三揀四的「澳客」起反彈。

  孰料……原來這只溫馴的小貓也是有爪子。

  「好不懂呵護花,何必賣給她糟蹋?」那婦人好可惡喔,好言勸她不要用手亂摸,她竟故意拿皮包揮打花,像這般沒有愛心的客人,徐培茜通常不願賺他們的錢。

  「原來如此。」康德拍手贊成。

  同樣的種花愛花的人,自是能體會彼此對花的那份情撼。

  而她的愛心不單單是對她種的花木,每次和她走在路土,她會突然停下來整理旁邊的野生植物,或去按陌生人的電鈴,提醒對方該給院子的植物澆水施肥了。他若非親眼看到,絕不會相信她這麼羞靜個性的人,會有如此大膽的行徑。

  「其實,中國人買疏果時喜歡拿起來捏捏掐掐的習慣,在國外是不允許的,尤其買花不比買蔬果。」康德義正詞嚴。「像她剛剛那樣要不得的行為,你不應該這麼輕易放她走,起碼要她賠錢。」

  若非他帶傷的外形頗具駭阻效力,方纔那女人八成會動粗。

  「和氣生財嘛,我只希望她快點走……噢,花瓣和葉片都被她折傷了。」徐培茜細心檢視被蹂躪的盆栽,不禁憐憫地蹙了眉,眸底俱是憐意。

  康德將這些全看進心裡。對她的好感又加了幾分。

  「那種顧客該不會很多吧?」在他家鄉裡,人人安和樂利,見面便禮讓三會,根本不可能有方纔的鏡頭出現。

  而他先前也一直天真地以為,女人均與他周圍的那些名門閨秀一般,端莊嫻麗、優雅可人。如今台灣的女性著實令他開了眼界,恰似徐母類型的女人,外頭比比皆是。

  「貪小便宜的是有,但動手破壞花木、又講不聽的幸虧不多。」徐培茜拿起剪刀修去損枝。

  「那就好。」不然他得先暫停花卉輸入台灣的貿易活動。

  有客人來了。徐培茜放下手邊的工作過去招呼。「先生你好,需要什麼樣的盆栽?」

  終於忙完了。

  徐培茜關上車門,滿意地笑了笑。

  「什麼事這麼開心?」康德抓住了她那抹喜悅。

  「托你的福,今天成交的生意特別多,東西收拾得也特別快。」徐培拍拍飽足的荷包。

  「那是你待人親切。」由她和客人之間的談話,他發現有不少是熟客,也發現她其實是位性情中人。對懂得賞花的,要她免費贈送都無所謂;對於不愛花的,她則會像剛剛那樣伸出小貓的利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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