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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元皙 只是,追月卻怎麼也沒想到,在最後的最後,斷邪滿心牽掛的竟還是她。 他的苦心終是白費,而是否打從一開始,他就根本錯了? 「……斂羽……是我姊姊。」追月舉起染著血紅的左手,望著那已漸趨暗紅的血漬,說出口的解釋,不知究竟是為了取信,還只說服。「他殺了我姊姊,我恨他,於是也跟著墮入魔道。這裡,是昔日村子的舊址,我費盡千方百計將他引回此處,為的就是要替村人復仇,要讓姊姊復活。我難道做錯了嗎?」 「妳是姊姊的轉世,殺了妳,姊姊就能復活,可是……他!」追月倏地逼近,揪起他虛軟的身子。「斷邪、斷邪,我這一族一輩子都要栽在你的手上,我失去了親人、失去了姊姊……我為村人復了仇……我真的做對了嗎?」 斂羽的愛,無法綁住她心愛的男人,以至於帶著心痛死在斷邪的手下,造成永劫不赦的愛恨輪迴。 而今,斷邪卻為了區區一個人間女子,甘願以身擋死! 他真的做對了嗎? 姊姊,我們真的做對了嗎? 「背負著這些痛苦活下去的他,其實跟我一樣痛苦……」 無涉幾乎已無勇氣觸摸他已漸趨冰冷的身子,只好逼迫自己不去相信眼前明擺的事實,寄望那一絲絲微乎其微的奇跡。「不會的,他……他不會死的。我知道他不會死的,對不對?」 無涉的問話使得追月在斷邪身前蹲下身子,他仔細觀看了一會兒,再開口之時,卻是殘酷的毀去她的希望。「不,這次他傷得太重了。」 為何總是要一再摧毀她的希望、她的愛? 無涉從未如此的恨,她不怨蒼天對她如此薄倖,也不在乎命運對她是否公平;但是,卻何以對她連一點憐憫都吝於施予,將她最後的幸福也剝奪。 將臉深埋在斷邪的肩頭,無涉忽然作出了一個決定。 她輕輕的、緩緩的,用任何人都不會起疑的輕柔,抽起了固定黑髮的尖細髮簪,用力握在掌心之中,髮簪冰涼尖銳的觸感在手心刻劃出強烈的存在,一如那刻在她心頭的恨。 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 眼淚落下的同時,一閃即逝的光影成了眼底最後的景色,沒有任何的遲疑,無涉舉起那銳利足以致死的髮簪,直直的、對準了── 「妳想死嗎?」只是低著頭,追月甚至未曾轉身,一粒石子已清楚無誤地打落她手中只差毫釐就致命的凶器。 無涉不語,手中的利器卻未曾移動分毫。 就算不死又如何?走到這一步,她已沒有後路,早在失去斷邪那一刻,她就已失去了所有,還有什麼能令她留戀。 還有、什麼…… 「他不會希望妳的雙手也沾滿血腥,尤其是妳自己的血。」 髮簪自鬆脫的手中掉落,無聲無息,只有眼淚沉靜的歎息。 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 她希望再說一次愛…… 追月拾起那髮簪貼在手中,細細端睨了會兒,接著在無涉錯愕的注視之下,靜靜的替她將髮簪插回發上。 「我以為,我並沒有錯。」追月頓了頓。「這次,我卻是錯得徹底。」 無涉抬眼,迎上他銀亮的眼。 而追月卻只是伸手接下無涉的眼淚,看著那晶瑩的水珠與手上干凝的血紅融為一體。 如果,斷邪的死能證明些什麼,就讓他看看吧! 「只要我們身上背負的罪孽未曾消失,我們就不會死。」追月突然開口說道。 「什麼?」無涉訝然,難以從另一個震驚中復原。 「他此刻看來與死無異,那是他的肉體受了重創,他只是在沉睡,將本就屬於天地之間的重新回歸,然後再次新生,或許是幾千年、或許是幾百年,終有一天,他還是會從深眠中甦醒。」 「為什麼告訴我?」 無涉不懂,若追月是為了想拆散她與斷邪,那麼他不是已成功達到目的,又何必多費心思編派這些謊言,給她一線希望? 只是,無涉哪裡知道追月的心思。 「我只是想知道,斷邪用生命做的賭注,到底有沒有錯?」 「就算知道,又能如何?我已經看不到了,如何能等待?」 卻見追月只是悠然一笑,驀地伸手攫住無涉,一時之間銀白的發與墨黑的發混成一色,如夜幕的溫柔,以無限幽柔的撫觸掠過那安然沉眠的身影,而後,覆上薄唇輕輕,只似告別。 無涉其實並不確定發生了什麼事,卻很清楚的感覺到猛然貼近的氣息,然而發覺時已太晚,唇上的輕柔早在她抵抗之前停留,只是短暫的瞬間,隨著剎那竄入喉嚨深處的滑溜感而再次分離。 一個,吻。 覆住了頸子,無涉忽然有種上當的感覺! 「你──」 「這害不死妳的,雖然不一定要用這種方式,不過,索取點小小酬勞對我而言也是理所當然。」 少年淡淡一笑,依然是昔日那個狡獪頑皮的少年。 趁著無涉不注意,追月將斷邪自她身上抱了起來。 也在同時,無涉猛地感到一陣暈眩,接著胃腹之間有股熱流隨著經脈血絡往身體四處擴散而去。 奇異的是,即使身體感覺如同撕裂一般的痛苦,身體卻本能的沒有任何抗拒的反應,彷彿是清楚這並無害處;然而,時如春風、時如水火,縱然是咬緊牙關忍耐,早已疲憊不堪的身心卻已逐漸失去知覺。 無涉勉強睜開了眼,望見她昏迷前的最後一個景象。 也許只是錯覺,無涉竟以為一瞬間,她看見了追月的身軀化為片片羽翼,與斷邪一同散為風中煙塵,在那風中夜裡漸漸散去。 「若妳願意,就一直等下去吧!幾千年、幾萬年,代替我的份一起,守候著他也許醒來的那一天──」 遙遠的,月夜下,以為聽見了最後告別的終曲,在他無聲無息翩然落下的一聲歎息。 那便是結束,也是開始。 ◇ ◇ ◇ 當無涉醒來,人早已是身在客棧的廂房內。 然而,她卻對自己怎麼回到這裡完全沒有記憶,她的腦袋雖然一片昏沉,卻感謝她並沒有回到那個冷漠的家。 是他嗎? 在最後的最後,追月還是開了她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掌心依稀落下冰涼的水滴,是誰的眼淚? 她矇矓睜眼,瞧見了紮著兩個辮子的胡兒。「胡兒……」 「無涉姊姊,妳醒了!」胡兒驚喜萬分。 無涉笑了笑,迷茫的神志甚至連胡兒在她身旁說了些什麼也都不清楚了,她只記得,心口那一陣一陣抽痛的酸楚。 之後,她又昏迷了三天,當再次清醒已是傍晚的天色。 還記得胡兒再發現她醒過來時,激動到無以復加的神情,胡兒幾乎是顧不得她尚未完全痊癒的病體,衝動的撲在她身上就是一陣痛哭。 等到好不容易胡兒的情緒稍稍平復了些,無涉同她問起這些天來的事,卻只見她支支吾吾的,只是隨口敷衍說著「無涉姊姊的身體還太虛弱,需要好好休息」之類的話便帶了過去。 胡兒的刻意隱瞞,無涉不會看不出來,只是,她真的太累、太累了,已經沒有力氣再去追問。 這樣的平靜養息日子過了半個月,時值初冬,無涉的身體雖仍舊虛弱,卻已見起色,比起剛回來那些日子連動都不能動的病弱模樣,此刻,她也已能如常行動,而不用整天都待在榻上休養。 她不曾回去寧府,始終守在這個與斷邪短暫相守的地方。 望向窗外寒風蕭颯,坐於銅鏡之前的無涉一時之間被那蕭索美景給吸引了,倒也忘了後頭正替她梳整儀容的胡兒。 胡兒見她分心,好奇之下也放下梳子,順著無涉的視線往外望去,笑著說:「瞧這天候,怕是再過幾日就要下雪了呢!」 無涉虛弱的笑了笑,指了指外頭。「我想去外頭坐坐瞧瞧,可好?」 這麼多日以來,無涉難得開口一個請求,胡兒豈有反對之理?更何況,這些日子,胡兒多少也看得出來,雖然姊姊的身子正一天一天恢復,可她的心卻始終不開懷。 見她這麼意志消沉下去也不是辦法,胡兒自然也希望無涉開心,於是也就順著她的心意,攙扶她到門前的小院去歇息。 外頭,正是一片淒淒蒼蒼的青黃景色,樹梢枝枒上任由寒風一卷,轉眼便落得滿地淒涼,偶爾風起一掃,刺骨涼意就從腳竄起。胡兒連忙湊上前去,攏緊了無涉身上的裘絨暖衣,就怕她著涼受寒。 「姊姊的病才有起色,要是不小心受了涼,那可真是我的罪過了。」胡兒皺了皺眉,眉角眼梢的笑意全都皺成了一團,紅潤可愛的臉蛋滿是擔心不安的神情。 「不打緊的。」無涉搖了搖頭。 「這可不成,姊姊可是好不容易從鬼門關回來,我們對妳這條命可是倍感珍惜,尤其斷爺拚死──」胡兒猛地捂上了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