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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元皙    


  然而,回應她的卻只是一片的寂靜。

  無涉根本沒料到他會以這種方法救她脫險,第一次,她痛恨起自己的殘疾,如果她是個健康的女子,便不會拖累他,他也不需以死來助她脫困,他甚至還有傷在身呢。

  「你不能這樣對我,讓我進去……」她死命地拍打著門板,嗓音早已不復平穩,撕心裂肺的痛在她的胸中蔓延,她是怎麼也不願失去他啊!

  讓她選擇,她寧願犧牲自己的生命,只為了讓他活下來啊,他怎麼可以就這樣擅自替她作了決定,她是怎麼也不願見他為了自己死啊!

  心痛,只有心痛。

  「你不愛我啊!那就別為我死,我不相信你會死得甘心、死得安樂,我只知道,你死了就什麼都做不到了……」她的嗓音愈來愈微弱,直到斷續的眼淚取代了她的控訴。

  她不哭,是為了他;哭,卻也為了他。

  無涉不願讓他覺得自己是個軟弱的女人,她愛他,用自己的方式,她不奢求他的保護,只願自己獨立、堅強得足以讓他安心;可若是他死了,那麼她的堅強、她的獨立又是為了誰?

  是的,他死了,她便再無任何理由獨活。

  房內仍是一片寂靜,令她難以窺視其中的狀況,無涉停止了拍打的手,眼淚不停、心卻堅定──

  「你若是死了,我也不會活著,我不希罕你以生命為我換來的日子,因為我知道,沒有你,我只會活得痛苦,我不在乎你會不會生氣,我只知道,你不在了,我也不會獨活。」

  她的話聲剛落,門卻突然打開了,她算計著走出來的人會是誰?是斷邪?還是那群賊人?

  無涉正等著命運作出裁決。

  只是,顯然結果出乎她意料之外,只見從門後緩緩走出來的是一名白衣俊秀的少年,而斷邪正頹坐在一片凌亂的牆邊──血,染滿了身邊。

  第六章

  「這是怎麼回事?」

  無涉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一片殘骸凌亂,四處佈滿了血跡,而斷邪宛若死了一般,坐在牆邊。

  她不自覺攏緊了身上的袍子,越過那名白衣男子,緩慢地爬至斷邪的身前,悄悄地伸出手指探向他的鼻間──還有呼吸!他沒事。

  無涉忍不住緊緊地摟住他。

  「別緊張,他死不了的。」那名少年忽然開口,白衣白袍上染滿了令人驚駭的血紅。

  無涉的眼神充斥著滿滿的敵意。

  「哼,我若不是站在你們這邊,今天就不會出手幫他了。」少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輕易點破她心中的疑問,同時不以為然的輕哼了聲。

  「那你?」

  「我是他的朋友,很久很久的朋友了。」抖了抖衣衫上沾染的血跡,少年漂亮的嘴角不禁漾起一抹笑意,無涉卻看出那笑容極冷,幾乎是冰。

  「他沒事吧?」

  「他死不了的,妳就別替他擔心了。」少年當然是追月。

  無涉不信,心上總有擔憂。

  少年挑起優雅細緻的眉峰,笑得冷漠。「不信我?那妳可以自己看看他身上是否有一傷一疤。」

  無涉伸手在他身上摸索,正如少年所說,斷邪的身上果然沒有任何的傷口也沒有任何異樣。

  「這些凡間的兵器,本是傷不了他一絲一毫的,偏偏他死都不肯動手收拾這些敗類,最後才麻煩到我。」

  什麼凡間的兵器?他們不本就是凡人嗎?她忍不住蹙起新月般的眉。

  「看來妳還是不懂啊。」

  「什麼?」

  「讓我來告訴妳吧!」少年愈笑愈開心,「這傢伙只不過是個背負罪惡墮入魔道的人……喔,不對,不會生不會死,只能苟延殘喘,應該說他根本不算是人吧。」

  「不可能。」無涉咬緊了唇。

  「還是不相信嗎?妳還記得他腿上的傷口吧,現在去看看。」

  無涉聞言,伸手摸著他的腿上,果然,初時那個冒血的傷口如今已然消失,再仔細一看,他的腿上根本就沒有任何傷痕。

  「不會的!」無涉拒絕相信。

  「一個普通的人,會有這麼快的恢復能力嗎?」少年掏掏耳朵。「該說妳笨,還是固執呢?或許妳非得親眼看見才願意相信呢?」

  「你騙人!」

  「追月說的都是真的,我確實不是個人。」不知何時,斷邪悠悠開了口,緊閉的眼讓他看來帶著些許的疲累,卻不願正視無涉痛苦的神情。

  無涉一呆,有些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其實,她多少知道斷邪的身份不若一般人,只是、只是……

  無涉苦澀一笑,卻絕望的看不見他眼底的憐惜。「你只是在騙我吧?」

  「無涉──」

  「我不會相信的,絕對不會的。」

  早知她不可能輕易接受,斷邪歎了口氣,隨手拿過一把落在地上的短刀,鋒利的刀口在自己的手腕上劃開了一個大口。

  血,奔流著,無涉眼見他如此傷害自己,忍不住伸手替他壓住傷口,斷邪卻是搖搖頭,過了一會兒,無涉感覺到血似乎少了點,她緩緩地放開了手,只見原先那個幾乎見骨的傷口竟然復原了。

  「妳相信了吧?我──不是人。」

  斷邪知道,此刻自己的舉動正擰著她的心、割著她的情,卻終在不經意觸及她那悲苦的絕艷面容時,心禁不住也跟著沉淪了。

  「為什麼要告訴我?」無涉瞪著他,晶徹的眼底是絕望的痛苦。

  「我不想妳痛苦,我不願妳……」

  她的心早已碎盡。「……我想靜一靜。」

  斷邪無可奈何,只得隨同少年走了出去。

  關上了門,追月才開口。「還真是笨哪!死都不願意看清楚事實,抱著幻想出來的假象這麼快樂嗎?」

  斷邪不語,平靜無波的俊顏看不清心底的傷。

  「你很難過?」少年興起追問?

  他搖搖頭。

  「你很難過,那就夠了,反正你本來就不該得到幸福──」少年話還沒來得及說完,斷邪一拳已經緊接著揮過來,駭人的力道讓他整個人往後踉蹌退了幾步。

  「住口。」

  抹去了血跡,少年歪著嘴角,笑了。「你變了。」

  斷邪毫不在意。「我還能變什麼?早在五百年前,我就什麼都變了。」

  五百年前,他也曾愛過一個人。

  然而,愛一個人的下場,只有痛苦──永遠的、無絕的痛苦。

  他有愛嗎?

  五百年前這麼問他,他會說是的。

  五百年後,當情早已被漫長恆久的時光消磨之後,剩下的又是些什麼?

  他不是人,不該有愛,他既然愛了,卻不及凡人一般的深刻濃烈,當時間一寸一寸蠶食著不老不死的生命,當失去愛人的孤獨重新降臨……

  他也會發狂的,曾嘗過那痛苦,也會怯懦而逃避──

  所以,他終究淡忘了那份曾經蝕心的愛戀,讓自己不至於在這漫長的時間洪流中迷失了自我。

  可是,當他見到了她之後,那曾經以死換來的情感再次撼動他的心。

  他望著八歲的無涉,彷彿從她眼底的孤獨,讓他想起那投身於火焰中,他所愛過的絕望,在她的身上,他看見了心痛的影子。

  他進入了她的生命,將她帶出那個無我的孤獨裡。

  這是她命中的第一個死劫,卻不是最後一個,十年後的今天,她又面臨了命中的第二個死劫;而他,也用同樣的理由說服自己待在她的身邊,救她脫出劫數。

  但他,竟迷惑了!

  在這十年之間,他曾一度逃開寧家,他說的是與她的師徒情緣已了,心底卻明白這不過是個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他害怕再一次愛上了誰,多年的相處,就算是他,也難以無情。

  他知道她的心意,他一直是知道的。

  斷邪始終是對她有情的,只是這情非關男女情愛,純粹僅是師徒之情、父女之情而已,只是從這一刻起開始,對無涉的愛,卻已超越了世間的生命,獨獨只為她──

  也正因為瞭解她,所以才更放不下,情,也就更糾結不明瞭。

  少年聳聳肩。

  「你當然變了,你愛上她了。」

  ◇ ◇ ◇

  接連著幾日,斷邪往西而行。

  途中路經一處寧靜草地,他停住了腳步,準備在此處稍作休息後再繼續旅程,當他將一切事務都整好了以後,卻發現無涉不見蹤影了。

  「有看到無涉嗎?她不見了,不知道到哪裡去了。」斷邪放下手邊的工作,緩步走至那少年的身邊,朝他緩聲問道,神色儘是擔憂。

  「就算看到也不告訴你。」少年懶洋洋。

  斷邪不搭理他。「無涉行動不便,還能去哪?」

  少年若有所思的看著他,不懷好意笑了笑。「行動不便嗎?」

  「你又想打什麼壞主意?」皺眉。

  「沒有。」少年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就是滿嘴胡言亂語,爍亮的鳳眼甚是認真,根本不辨真假。「我只是在想,她會不會跑去尋死了?」

  斷邪呆了一下,似乎是被他的話給嚇到,旋即一想,無涉一向堅強,是不可能會做這種傻事的,便放心地露出了淡然的輕笑。

  「無涉不會的。」斷邪駁斥他的想法,連帶說服自己別輕易相信少年口中可笑卻可怕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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