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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宇璐 她,好可笑。從小到大第一次全心全意地做一件事,卻換來如此滑稽的結局。 「對呀……我怎麼沒想到呢,王爺你也有可能不喜歡我嘛。」櫻桃忽然笑起來,揉著眼睛,「我總是這樣自說自話,我知道這個毛病不太好,卻改不掉……呀,這眼睛怎麼了,好癢,大概是進了沙子,那邊好像有條小溪,我去洗洗……去洗洗……」 她再也忍不住了,轉身便跑。 再多看他一眼,淚水便要決堤;再多聽他說一句,聽力就要被摧毀;再多待一會兒,意識便會崩潰。 她雙眼朦朧地朝山下跑,跌跌撞撞,荊棘劃破了她的衣衫、樹枝拂亂了她的秀髮,但這一切,她卻毫無知覺…… 山壁上,藍紫花朵連綴而成的瀑布旁,未流雲沒有回頭。 他知道自己只要稍一側身,就會忍不住擁她入懷;只要稍一猶豫,剛剛的表演就會白費。 他很佩服自己方才能絕情地說出那句話,如果重來一次,他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他更佩服自己找著了要害,一擊即潰——沒有哪個女孩能忍受心上人說那樣的話,「不愛」兩個字能驅散所有的幻想,如同被一瓢冷水澆頭,讓她們猛然清醒,心灰,意冷。 這樣是最好的安排,她可以恨他,心安理得的離開他,找一個能配得上她的人。 鎮上那對老者說得沒錯,不論他是人是妖,都不該讓如此如花似玉的女孩浪費芳華,留在他的身邊。先不談相貌,就說他跟羅蘭的那一段,她,真能釋懷嗎? 櫻桃,是他心底最明媚的記憶,即使只留著印象,也比徹底毀滅得好。 實在不敢想像,若她跟了他,如此殘損的身體說怎樣去擁吻那樣的白璧無瑕……只會讓人覺得噁心吧? 如果他沒有遭遇這場浩劫,剛才那席話他會主動對她說,搶先一步笑看她目瞪口呆的可愛模樣。但,如果沒有這場浩劫,他的身邊仍有羅蘭,這席話,還能對她說嗎? 山風很大,未流雲臉上的白巾彷彿快要被吹走了。他沒有像平常那樣緊張地拉住它,一瞬間,他似乎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因為,她離開了。 摘過一朵藍紫的花,指尖有黏稠的液體,滴到花瓣上。 那是他的血。 剛才說出那個句話的時候,指甲掐著掌心,血也就出來了。但,鮮紅流淌在炭黑的皮膚上,紅與黑反差不大,發覺不了。 「私語花,我也喜愛那個女孩,從她給我講故事的時候就喜歡上了……你,能代我告訴她嗎?」 花瓣在風中微動,沒有回答。未流雲笑了,白巾漸漸濕了一片,也許是淚水。 第六章 「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如果能如詩中所言,已算萬幸,可惜此處白雲深深,連個能夠指路的童子都沒有。行至一斷崖邊,疑似絕路。 「王爺,這圖繪得不明白……」侍衛長看看手中地圖又四處張望了一下,仍然一臉迷惑,「該往哪兒走呀?會不會是南閣王在跟咱們開玩笑?」 「不會的。」未流雲深信,明若溪雖然為人玩世不恭,但若事關重大他絕對認真以對。 「可南閣王他是皇上的心腹,這次這樣幫忙總讓人覺得有點奇怪。」誰都知道未流雲與當今煜皇有嫌隙,翻臉只在一瞬之間,或許他們不該僅僅只憑一張地圖,就如此大費周章親自來到這陰森的白鶴山。防人之心不可無,四周可能早已佈滿埋伏。 「先歇一歇吧。」未流雲倒不急,示意手下席地而坐,升起篝火、暖了泉水就乾糧充飢。他的目光,則悄悄的在火映不到的暗處,投向那抹纖細的紅—— 已經兩天了,她始終沒有同他說一句話。走走停停間,寧可跟侍衛們談笑也不願理他。 凝著的眉、失了生氣的微笑、沉思中幽幽的眼神和那偶爾與他目光相會時匆匆掉頭的一剎那,都令他心痛不已,讓他心中滿是她的影,甚至忘了現在可能身處的險境。 他倆還能恢復從前的融洽嗎?她還會朝他仰頭嘻笑,講述一個個絢麗的故事嗎? 一切歡樂如同過眼雲煙,他,不敢再奢望。 「桃姑娘,喝一口水吧。」其中一名侍衛發現櫻桃落單地靠在岩石邊,熱情地揮起手喚她過來。 「我不渴。」心不在焉地搖搖頭,眼睛仍盯著那山壁上的籐蔓,神情恍惚。 「桃兒,你怎麼了?」未流雲輕聲問道。 總覺得越往山上行,她的樣子就越發奇怪,像是有某種困惑,如同濃霧般包裹糾纏著她讓她無法呼吸;而他的擔憂,也隨著她的神情越演越烈。此刻,終於忍不住關心的話語脫口而出,儘管之前的一瞬,他完全沒料到自己真會說出口。 「我……」櫻桃抬起頭,發現那聲音是屬於他的時候,詫異萬分。 曾經以為,他們倆會永遠這樣僵持下去,想不到還是說話了,而且竟是他主動說的。 「我只是覺得這個地方有點怪……」半晌,她回答。 「怪?哪裡怪?」侍衛們吃飽喝足,有了興致,紛紛上前湊熱鬧。 好不容易搭上話的兩個人,又被這一陣聒噪衝散了。 「我覺得這個地方……好熟悉。」櫻桃終於道出心中疑惑。 「這種山壁到處都是,當然熟悉啦!」粗枝大葉的伴侍衛不解其義,打著哈哈。 「不,我記得這種籐蔓,我師父曾說它相當堅韌,是世間極少有的。」指了指山壁之上。 「桃姑娘,」侍衛長比較聰明,不再打趣,「你直說吧,這個地方到底像哪兒?」 「像我家。」 啊?眾人被她這三個字驚得面面相覷。 「桃姑娘,你家住哪兒呀?」 「我不知道那個地方的名字,我只管它叫『家』……」她不好意思地咬著指頭。 「哈哈哈!」眾人爆笑,連一旁的未流雲也忍俊不住。 「桃姑娘,說不定這兒就是你的家,那個什麼白鶴居士就是你的師父!」有人打趣道。 「我師父早就死了。」櫻桃神色倏地黯然。 「那他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只管他叫『師父』……」 此語一出,眾人皆感到要笑斷氣。好不容易有人鎮靜下來,提議道—— 「桃姑娘,如果這兒真的像你的家,可以告訴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走嗎?路在哪呢?」 櫻桃滿臉嚴肅,撫著壁上的籐蔓,忽然,往空中吹了一聲口哨。 「如果這兒真是我的家,等一會,會有一隻白猿垂下一個半人高的竹籃,我們坐在籃子裡,就能升到山壁上去。上面是另一方天地,火紅的楓樹下有一間小屋,從前我和師父就住在那兒。」 眾人聽了這話,剛繼續笑得前俯後仰,但不一會後卻彷彿被點了穴般,他們的身形全定住了——真的有一隻白猿在山壁上歡跳著,發出刺耳的嘶鳴,垂下一個竹籃。 最最震驚的,要數櫻桃。她眼裡霎時噙滿了淚水,「雪猿伯伯,你還在……」話未竟,就被噎住。 熟悉的籐蔓,熟悉的竹籃,熟悉的白猿,還有那山壁上廣闊的天地,楓葉旋舞間的寂寞小屋——這兒分毫不差,的確是她的家。 她覺得心跳要停了,渾身的血彷彿正倒流著,她看到了另一樁不可思議的事。 幽幽的月光下,一襲青袍飄揚,吹著嗚咽的蕭,正望著他們方向的,是誰? 他的輪廓如此熟悉,他手中的紫蕭仍跟記憶中一般閃閃發亮。 「師父——」櫻桃呆立片刻,飛快地撲進那人懷中。 腳下一軟,她感到眼前一陣眩暈,但溫暖如昔的臂擁著她,絲毫沒有改變的容顏正對著她微笑。 「師父,你不是說自己死了嗎?你怎麼可以騙我!」 她清晰地記得,那一年的某日,師父把家裡所有的銀子都交到她手裡,並說他病了,日子不多了,要她買一副棺材,再用剩下的銀子到中原見見世面。 第二天,師父的呼吸就沒了,她摸過,十分確定。她也同樣確定,那副棺材裝著屍身,被埋進了最深的土裡。 為什麼多年後的今天,死去的人忽然站在她面前,活生生的軀體、鮮活的微笑,比她這個活人更像活人? 師父怎麼可以騙她,讓她傷心了這麼多年! 「哇!」她大哭起來,震驚、傷心以及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統統傾瀉而出,她捶著師父的胸膛大大撒嬌——撒嬌,本應是女孩子的特權,但為奴為婢的這些年卻不曾享有。「你騙人、你騙人!師父是壞人,騙櫻桃!」 青袍男子溫和一笑,輕輕拍著她的背。「師父確實騙了你,但不這樣做咱們的小桃兒又怎麼捨得下山見世面?現在多好,長大了有出息了,咱們師徒又見著面了,不是比從前好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