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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宇璐    


  夏綠認得那女郎,最近報紙或雜誌的封面上都是她晶瑩的笑顏,她便是《香港森林》的女主角、秦風的女朋友之一——鄭傲雪、那部電影使她迅速竄紅,不少媒體稱她為「國際影星」,當然了,撇開中國人的地方不算,人家能在越南、新加坡、馬來西亞,印尼出名,連歐洲人的報紙上都出現過她的名字,應該算是「國際」的吧?雖然,這樣的「國際影星」有很多。

  鄭傲雪看到夏綠時卻嚇了一跳,身著果綠色上衣的夏綠與身後的綠籐本來連成一色,卻忽然間站了起來,像個葉間靈動的妖精,怎麼不叫人嚇一大跳?

  「鄭小姐您好,我是《都市晨韻報》的記者,約了秦先生做專訪。」夏綠說。

  「你……好,」鄭傲雪驚魂未定,按按胸口,詫異地望著她,「你……約了風做專訪?那……為什麼不進去?」

  「唉,」夏綠終於找到訴苦的人,一攤手,「我按了好久的門鈴,都沒人理我。」

  「喔——」鄭傲雪笑了,「他呀,就是這個怪脾氣,說了好多次都不聽,沒事的,我帶你進去。」

  一聽語氣,就知道報上的花邊新聞並非完全造謠,這個鄭傲雪果然跟秦風關係匪淺!

  夏綠像個小女僕似的,跟在昂首闊步的鄭大明星身後,步入秦宅。而她的身後,還有兩個鄭傲雪的助理提著大包小包。

  現在,夏綠終於知道那個虐待鋼琴的人是誰了——秦風!看起來剛剛起床、生著起床氣的秦風,正坐在鋼琴前,十指飛舞,似一個憤怒的藝術家。

  聽說,藝術家憤怒通常有兩個原因,一是對社會的強烈不滿,二是靈感枯竭。秦風大概是掉進後一個深淵裡去了。當然了,憑著一點小小的才華和巨大的運氣,讓他第一部電影一炮而紅,人們已算給足了他面子,如果第二部片子再走老路,觀眾們可沒那麼好說話了,他們到時一定會義憤填膺地疾呼:「難道這小子就只有這點花招?」

  所以,秦風暫時虐待一下鋼琴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光是發瘋地敲打著琴鍵,繆斯就會自動飛過來嗎?

  「風——」鄭傲雪嗡嗡地喚了一聲,不見回答,又耐心地再喚了——聲,「風呀——」

  恐怖的鋼琴聲終於停了,秦風緩緩回過頭,汗濕的發貼在他的頸上。他有一個很好看的鼻子,陽剛的五官,因為有了這鼻子,就全然襯托起來了。

  「風,看看這些新衣,」鄭傲雪急忙命令助理們打開大包小包,柔軟絢麗的衣料頓時像光華一樣溢了出來來,「都是商家贊助的,我在下一部電影裡穿,好不好?」

  秦風皺著眉,巡視一圈,默默無語,忽然用指尖拎起一件短小如胸罩的上衣,端詳片刻,然後,做了一個所有人都沒想到的舉動了——他像小男孩拉彈弓般拉直那件「胸罩」,對著陽光半瞇跟,奮力一彈,「胸罩」便如離弦的飛箭,竄到窗外一棵巨大的樹上。

  「風……你……你幹什麼!」鄭傲雪目瞪口呆外加捶胸頓足。

  那件妖嬈的上衣,本是她拂中意的,就算在電影裡穿不了,在……秦風臥室裡穿也是好的呀。可沒想到,就這樣一下下,展示萬般風情的機會白白溜走了。

  「你知道我下一部電影的內容?」秦風並不理會佳人的悔恨,淡淡地問。

  「不……不知道。」鄭傲雪沒料到他會忽然轉換話題,錯愕地搖頭。

  「你知道你要扮演的是什麼角色?」

  「不……不清楚。」

  「你知道電影裡需要什麼樣的衣服?」

  「不……不……」

  「那你自作主張帶這堆破爛來幹麼!」秦風猛地怒喝,額上的青筋暴了暴。

  「我……」鄭傲雪跌坐在沙發上,幾乎哭了出來。

  「趕快帶著你這些破爛滾蛋!」秦風命令,冷冷的目光橫射過來,附加一句絕情的話,「我下部戲請不請你還不一定!」

  「風——」鄭傲雪真的哭了,在助理們小心翼翼地安慰下,被攙扶著,抽泣著離開秦宅。那堆五光十色的衣物也在秦風的注視下,被迅速收拾得一乾二淨。

  屋子裡空了,就像什麼人也沒來過,就連香水的氣味也被風一吹,全散了。秦風低罵一聲,踢開地毯坐在涼爽的木質地板上。

  不,屋子裡沒有全空,過了一陣子,秦風才注意到,有個人毫不客氣地坐在屋角一張單人沙發上,滿懷敵意地望著他。

  「你他媽的是誰?」秦風驚得跳起來。

  「《都市晨韻報》,夏綠。」她抽出一張名片,扔到他面前。

  「你從哪裡鑽出來的?」秦風避開她的飛鏢,仍然驚奇萬分。

  「秦先生你約了我做專訪,到了這兒,沒人給我開門,我就跟著鄭小姐走進來了,」夏綠的陳述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秦風慢慢地朝她靠近,漸漸的,看清了那張背著陽光的臉,於是,驚呼又起,「該死的是你!你的頭髮呢?」

  清楚地記得,上次見她時,一頭黑髮如瀑,此刻,卻像個新還俗的尼姑。

  「頭髮?」夏綠摸摸自己的短髮,「我不覺得自己是禿頭。」

  火冒三丈的秦風對著她上下打量,眼神遺憾酸楚,彷彿痛失愛妻,終於,那只伸起來像是要凌虐她頭頂草坪的手克制地放下,語氣裡滿是隱忍,「算了,這次就算了,以後不許再剪了,聽到了沒有?」

  夏綠很佩服自己沒有當場笑瘋,這男人,憑什麼像個丈夫那樣教訓人?就算真是她的丈夫,敢況出這樣的話,也活該一腿蹋到大門口去。她清清喉嚨,鎮定表情,打開錄音機。「秦先生,可以開始了吧?」

  秦風顯然還沉浸在關於頭髮的痛苦裡,沒有回音。過了半晌,他埋在手臂中的腦袋忽然興奮地支起,眼睛發亮。「啊!我想到了,可以去買頂假髮!」

  「啊?」頭一回,夏綠被別人的話語嚇住。這男人,到底是不是從精神病院偷跑出來的?

  「對了,我們去買假髮。」秦風拖住她的手,「走走走!」

  聽說藝術家們都是半瘋的,這話果然沒錯,本想當幾年記者再改行寫小說的夏綠,馬上打消了她的崇高理想。

  「秦先生,」夏綠索性黑下臉來,「第一,這麼熱的天戴假髮會讓我生痱子;第二,我來這裡是為你做專訪的,如果秦先生不願意,我馬上走,不打擾秦先生你構思新電影。」

  「也對。」秦風甩甩頭,恢復正經,二郎腿—蹺、俊臉吐露一個優雅的微笑,「那麼,夏小姐,你想知道些什麼?本人秦風,三十歲,原名無可奉告,二十歲從影,處女作……」

  錄音機「卡」的聲,無可奈何地關上,夏綠深吸一口氣,打斷對方無味的獨白。「秦先生,這些,我們都知道。」

  「那你想怎麼樣?」微笑由優雅轉為淡淡的邪氣。

  「秦先生,我們想報道一些特別的事,比如你從影前的經歷,你是怎麼想到由一個演員轉型當導演的。還有……」

  「你覺得那個像不像一個鳥窩?」慵懶的手指忽然指向剛才射向綠葉中的那件「胸罩」,金色布料把整棵大樹裝點得既有耶誕節的美麗又滑稽萬分。

  「秦先生!」夏綠反應過來後,對他突兀的問句表示抗議。

  「你問你想問的,我答我想答的,這很公平。」秦風微笑著攤手,「夏小姐,你剛畢業沒多久吧?」

  「啊?」又是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彎得夏綠有點暈頭轉向,招架不住。

  「一定是!」他愉快的彈了一下手指,「要我為你指點述津嗎?」

  她堂堂科班畢業生要一個外行人指點?真是讓上天都笑掉牙的笑話!

  「想要挖到好新聞,總得下一點點苦功才可以吧?你隨便問人家兩句,人家就把祖宗十八代的家史都傻傻地告訴你?知不知道『水門事件』?有沒有看過《絕對機密)?瞧瞧人家那些記者,被追殺還咬住新聞線索不放,那才叫專業!你什麼功課都沒做就直接跑來問我,你想我會那麼笨白白回答你?大不了編幾個冠冕堂皇的句子讓你做個空洞無聊的專訪,你想那樣嗎?」

  她好不容易畢了業,原以為終於可以不用再聽任何老師嘮叨了,沒想到出來采個小訪竟然遇到比老教授還囉嗦的人,他媽的怎麼這麼倒霉!於是瞪著對方。「那你為什麼指名道姓要我來?」

  「因為你那天的表現很特別,算是對你的小獎勵。」秦風重新坐回鋼琴前,一串行雲流水的音符從他指尖滑出,口氣由方才頑劣的笑瞬間轉為沉靜冷漠,「你可以走了,出去隨手幫忙關好門,等天氣涼爽了,如果頭髮還沒長出來,記得去買頂假髮。」

  耍了自己一回,還敢誇口這是對她的獎勵?夏綠再也忍耐不住,當即包包—甩上肩,用力關上那傢伙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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