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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宇璐    


  跑過街角的時候,她回眸看到秦風蹲在地上,捂著前額,像是受了很重的傷。好想奔回去擁住他,查看他的傷勢,但她不能再回頭,只、能、往、前、跑!

  那晚,身無分文且沒穿鞋的她,哪裡也去不了。在社區的小公園游遊蕩蕩了一夜。赤裸的腳被沙石劃開斑斑的血口,秋夜的寒涼果然如秦風所說,要把她受傷的足凍斷了。但她並不感到痛,就當是贖罪吧!贖她傷了他的罪。

  水涼的夜色侵襲而下,星空卻是那樣寂靜而高遠,她仰望點點的星光,不知自己該去哪兒,今後,該怎麼辦?遠在澳洲的家人是指望不了的;電台的工作,她也無心再繼續;至於他——她的戀人,她這段時間所有精神的寄托又被打跑了,斷了,永別了。

  夏綠第一次感到世界是如此的絕望。

  好不容易待到天明,她繞回宅子,躲在一旁等了好久,才看到秦風由邱明妍扶著,從門裡走出來。他的頭上纏著紗布,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兩人上了汽車揚塵而去。夏綠從花盆底尋出備用鑰匙,簡簡單單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離開了這個本就不該屬於她的家。

  後來,她在一位同學的幫助下,申請到美國一所大學傳媒碩士的獎學金,便飛往海洋彼岸。

  後來,某個夏天,她前往加拿大度假,在報紙上看到秦風的照片,人們說他現在是國際級大導演,如日中天。人們還說,他的女友換了一個又一個,但始終沒有結婚的打算。

  再後來,她的頭髮留得很長了,直到腰間,只是掉了不少,顯得有些稀稀落落,但她仍是執意地留著,像是在信守往日的一個承諾。

  「把頭髮留長吧,為我。」秦風曾說。

  第六章

  「綠兒,聽說你回來了?有空回個電,一起喝茶。」

  「夏小姐,這次的廣告主角選定了沒有?總公司又在催了,趕快喔!」

  「綠,我今天下午的班機,你不用來機場,我直接過去你那邊,明天一起吃晚飯,記得穿上次在紐約買的那款藕色小禮服給我欣賞喔……」

  答錄機的留言一通又一通,有昔日報社、電台的故友,有她現在廣告公司的同事,還有……那個人。夏綠歎一口氣——才回來沒多長時間,她任「美杜莎」廣告總監、榮歸故里的事就傳遍了,這些人,也不知從哪裡挖出了她寓所的電話號碼,有時半夜還打來,害她不得好眠——怎麼能叫人不歎氣?

  這座城市沒有變,但鏡子裡的人卻老了許多,染了霜似的,雖然,沒隔多少年。

  她瞪了瞪呆立在門口長手長腳的傻瓜,不耐煩地喝道:「進來呀……慢著,先換上那雙拖鞋!」

  「哦。」秦風乖乖穿上圓頭拖鞋,坐到牆角的沙發上,眼睛卻充滿好奇,對著這寓所上下打量。

  這真是秦風嗎?真是昔日那個把她迷得神魂顛倒、風流瀟灑的秦風嗎?如果是真的,那麼當年她一定是腦子燒壞、眼睛失明、耳朵失聰……誤把垃圾當寶貝!再或者,眼前的此人是個長相酷似的冒牌貨!唔……也不曉得秦風有沒有孿生兄弟?不過,她夏綠是個有信譽的人,既然答應了要收留這垃圾,即使前途萬分凶險,也只有咬緊牙關、衝鋒陷陣、死而後已……

  「先去洗個澡,然後我帶你去剪頭髮……」夏綠抓過他那只土土的行李袋,東翻西找,竟發現連一件像樣的衣服也沒有。見鬼!那個姓陳的律師和姓王的醫生也太坑人了吧,見他傻了,就這般虐待他!虧他們剛剛還在高唱人道主義,真想一腳踏那兩個人進大西洋!「順便,再幫你買幾件可以見人的衣服。」

  「哦。」秦風還是憨憨的腔調,被趕進浴室沒多久,又探出腦袋,猶猶豫豫地喊,「綠綠……」

  「閉嘴!」夏綠勃然大怒,「不許叫我綠綠!」他怪模怪樣的嗓音聽起來像在呼喚一頭驢。

  「他們都這樣叫你啊,」秦風居然辯駁,「那……我該叫你什麼?」

  「叫我夏小姐。」

  「哦,知道了。呃……綠綠,我不會開浴室的水龍頭。」

  「你……」夏綠氣得翻白眼,這白癡教不會呀!不過—既然人家現在是白癡,她大人有大量,就暫且原諒一回。一推秦風的背,將毛巾甩到他身上,沒好氣地坐到浴缸邊,耐住性子教他,「看著,這個尖尖的、亮閃閃的東西,你只要把它抬起來,水就自動嘩嘩嘩地流出來了,壓下去,水花就不見了……如果太冷或者太熱,告訴我,我幫你調。」

  「好玩,」他如孩子般把水龍頭抬高壓低幾十遍,玩得不亦樂乎,滿臉笑嘻嘻。

  夏綠看他自得其樂,也懶得打擾他,正想回書房把那個廣告的企劃案再理清楚,誰知他又在身後鬼叫,「綠綠,好燙!」

  深吸一口氣,她硬著嗓子說:「知道了,我來幫你調水溫。」

  一進浴室,她就發現自己上當了,幾年前的悲劇再度上演——這傢伙,一絲不掛,面無羞色,站、在、她、面、前!雖說她對這副身體早就熟門熟路,但久不碰面,畢竟有些緊張,蒼白的臉頰瞬間轉紅。低著頭,以光速把水溫調低,再轉身衝出這恐怖的堡壘。

  「綠綠!」沒想到,這傢伙居然一把從身後抓住她。

  「你想幹什麼!色狼!色狼!」夏綠抄起門邊的掃帚回頭還擊。哼,他還當她是當年容易騙到手的無知純情少女?堂堂「美杜莎」總監可沒那麼好欺負。

  「狼?在哪裡?」他也四顧張望,抄起另一把掃帚,準備與夏綠同仇敵愾。

  老天爺!真是輸給他了!夏綠只得丟開掃帚,確定他並無歹意,沒好氣地問:「你抓住我幹什麼?」

  「哦,」他也學著丟開掃帚,「我想求綠綠幫我搓背。」

  「搓背?」夏綠尖叫起來。他……居然叫她幹這種無恥的事!

  「是啊,搓背,」他生怕別人聽不懂。拿起毛巾左右示範,「就是這個樣子……我總是搓不乾淨。陳律師和王醫生說我一定要洗乾淨,否則綠綠會不喜歡。」

  又是那兩個姓王的和姓陳的放的狗屁!夏綠橫一眼他,看他慘兮兮的模樣,對此類誠摯的請求實在不好露思拒絕。再加上……他、他、他……這樣赤裸裸地任由全身肌肉隨著示範動作上上下下,真叫人流鼻血!算了,再做一次好事,就當……媽媽幫兒子洗澡!

  「你先拿毛巾圍住你的腰,」她避開眼睛,「否則免談。」

  「好耶!」他果然很聽話地裹住關鍵部位,乖乖坐定浴缸裡。然後,很多嘴地加以批評——

  「綠綠,你搓得好舒服喔,以後天天幫我搓,好不好?」

  「咦?綠綠,你的臉好紅,為什麼?是不是這裡面太熱了?你也可以脫掉衣服呀……真的,脫掉衣服真的會涼快好多……」

  夏綠恨不得拿毛巾勒死他!但,面對這樣一個沒有腦袋的傢伙,她又有什麼辦法呢?真擔上謀殺的罪名可虧大了,本來,她遵照古人百忍成鋼的經驗,以為只要不吭聲就可以從黑夜熬到黎明,豈料,幾個小時後發生的三件事,讓她想跟全世界同歸於盡。

  第一件,剪頭髮。

  「夏小姐,這是你男朋友?長得好像電影明星喔!」髮型師對這位剛從海外歸來的氣質美人頗有好感,愛屋及烏,對她身邊的男人也豎起了大拇指。

  「阿明先生,你搞錯了,他是我弟弟啦。」夏綠一口否認。

  「咦,綠綠,他沒有搞錯呀,我明明是你男朋友,」秦風居然聽得懂別人的談話,舉手抗議,「陳律師和王醫生都說我是你男朋友。」

  「不要理他,」夏綠對著髮型師指指自己的腦袋,口氣神秘地解釋,「我這個弟弟,這裡有毛病。」

  「喔!」髮型肺頓時顯露萬分理解的表情,「難怪!」繼而好言好語地拍拍那傻瓜的頭顱。「小弟弟,想理個什麼樣子的髮型?大哥哥一定幫你剪得美美的。」

  「不要叫我小弟!」秦風竟打掉別人善意的手,「我比你大!」

  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被人叫做小弟的確可憐,夏綠又決定饒他一回,揮手命令髮型師。「開始剪吧,剪個好清洗的小平頭。」

  「不要——」秦風竟把好心當成驢肝肺,摀住腦袋,殺豬般鬼嚎,「我不要剪成小平頭!」

  髮型師拿著剪刀,左右為難,瞄一眼夏綠,「這……這該怎麼辦?」

  「不剪成小平頭你想變什麼?」夏綠打掉他護衛的手,拎起他的亂髮嘖嘖出聲,「你以為現在還用扮酷嗎?本小姐最近接了大案子,天天都要忙得七竅生煙,你以為我有多少時間跟你在浴室裡耗?」

  「不剪!不剪!」秦風死不悔改,手指旁邊一本雜誌上英俊的人物,「為什麼他可以留,我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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