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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漁陽    


  雖說她們祖孫的病情拖住了他們的行程,讓他們在江寧整整待了一個月,可不但不曾聽過他們有半句怨言,而後更為了讓她們祖孫有個養病棲身的地方,他們還把她引薦到殷家。這樣天大的恩情,即使後來祖母還是因傷重而不治,但她對他們的感激從未或減。

  「你爹是我所見過僅次於你娘的大好人。」她摸摸阿恪的頭說。

  本以為她這麼說,阿恪應該很高興的,可是沒想到他卻因而沉默了下來。

  「阿恪?」

  阿恪的小臉上寫滿了不以為然,彷彿對菖蒲的說法有所質疑。「我以為小乾娘不會說謊,才不問大乾娘而來問你的。」若說他是小狐狸,那他的大乾娘紫荊就是老狐狸,老狐狸狡詐愛唬弄人,他才不會傻呼呼地送上門讓她逮著機會好捉弄他。

  聽見了他喃喃自語似的咕噥,菖蒲搖搖頭,強調道:「我說的是實話。你爹在我心中,真的是個好人。」

  「既然他是好人,那為什麼他不要我和娘?」

  「阿恪真的這麼說?」第五寧放下了手邊正縫製的短衫,神色黯然地望向屋角那個躲在被子裡熟睡的小身影。

  「嗯。」菖蒲頷首。

  一抹濃得化不開的愁緒染上第五寧眉心,「那你怎麼跟他說?」

  「我沒回答他,」這不是她可以插手的事。

  「是嗎?」第五寧輕抿起雙唇。

  是她表現得太明顯了嗎?不然阿恪怎會這麼覺得?

  「寧姐?」菖蒲擔心地輕喚。

  她勉強一笑,「我沒事的,時間很晚了,你回去睡吧。」

  「那我回去了,」她走到一半又回頭,「寧姐,你別想大多。」

  第五寧點點頭,「嗯。」

  菖蒲一離開,那深埋的傷痛立即衝破她九年來佯裝的堅強、不在乎。

  為什麼他不要我和娘?

  不只是阿恪想問,她也想問:為什麼他不要我?短桌上的豆大火苗隨著吹進屋內的微風搖擺著,光影時暗時明地映在她深鎖的眉宇間。

  如何解釋一個男人在得知他的女人懷孕後,就此拋下她,而跟別的女子雙宿雙飛的舉動?除了他不曾愛過她,還有什麼更貼切的理由嗎?

  榮蓖說,當他一聽見她有孩子的消息時,震驚得整張臉都白了。

  她再怎麼無知,也知道那絕不是高興的表示。

  她早該醒悟的。他既然不要她,又怎會要他們的孩子?

  因為她是他從小到大最親近的女子,在沒有別人可以比較的情況下,他別無選擇地接受了她。等到他出了谷,接觸到各種不同的女孩後,她的存在就成了可有可無。

  他和謝蓉蓉相互依偎的鮮明記憶像刀般再度割裂她好不容易癒合起的傷口。

  她整整逃避了九年,不去回想也不願回想被他拋棄的過往,她的懦弱讓她只有拚命地掛念著他對她的好,而從不肯面對他對她的殘酷與無情——她是他不要的女人,阿恪是他不要的孩子,他們母子怎麼也敵不過一個他所愛的謝蓉蓉。

  就連與她最親近的紫荊和菖蒲都不知道,至今她半夜偶爾還會被噩夢驚醒,而枯坐床頭一整晚,不敢再入眠。深怕再度夢見他棄她而去。

  剛得知他離去後的那三個月裡,她完全不能吃、不能睡,就像個活死人般,癡癡傻傻的,彷彿在他走的時候,也一併帶走了她的魂。

  曾有一度,阿恪差點就要胎死腹中。若非有紫荊、菖蒲、緹姐姐和萊筐不辭辛勞地日夜輪流看護她,別說是阿恪,只怕連她自己的性命也難保。

  說她怨嗎?是啊!她是怨,怨自己當初為何不聽他的話?倘若她答應了他不去杭州,那他不就沒有移情別戀的可能了嗎?不!就算他不變心,他們能不能在一起還是未知數!

  想起了阿恪的白髮,她心中的晦澀更甚了。

  「緹兒,這是怎麼回事?」殷六莫名其妙地看著堂妹才剛回來不久,就忙著收拾行李準備走人的古怪行徑。

  跟著來探望堂姐的殷七也是滿臉不解,「你這次回來不是為了躲避楠哥的嗎?如今一走,你又能躲到哪兒去?」

  不同千其他堂兄弟對殷緹避之唯恐不及,因為年齡相近的關係,殷六和殷七不但從小就與殷緹玩在一塊,就連感情也是一等一的好。如果說要在殷莊裡找到除了幾個老太爺外,沒被殷緹捉弄過、惡整過的人,那可就非他們哥兒倆莫屬——既然是幫兇,自然沒有自己整自己的道理。

  殷緹沒好氣地橫了他們一眼,「你們別說風涼話,尤其是老七你!若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最好跟我一樣把包袱收拾收拾,這樣要溜也比較方便。」

  「我為什麼要溜?」殷七不解。

  殷緹抿了下唇,斥退房裡的下人。

  「三哥帶二寶到四川找的大夫是誰,你們該不會不知道吧?」

  殷七搖頭,「我們才剛從泉州回來,怎麼會知道?」

  放眼全國民營桑絲織造業,北方首推山西羅家,南方則由杭州殷家稱雄。除了掌握太湖一帶的桑蠶養殖市場外。獨霸絲綢流通銷路更是殷家之所以屹立江南,富甲一方的最主要原因。殷六和殷七此次便是監運一批四川荒絲下泉州,並順道視察分行與巡視閩南各個養蠶廠。

  「第五衡。」殷緹直截了當地說。

  「什麼?什麼衡?」殷七聽得迷糊,反倒是殷六反應較快。

  「你是說那個大夫就是我表弟第五衡?」殷六難掩驚喜。

  聞言,殷七俊臉一黑,「第……第五衡?緹兒,你說的那個第五衡,不是我想的那個第五衡吧?」

  無視他滿懷希冀的眼神,殷緹潑上一桶冷水,「很不幸的,我所說的那個第五衡正是你所想到的那個第五衡。」

  看著堂弟倏地由黑刷白的臉色與堂妹一臉悔不當初的表情,殷六再怎麼遲鈍也該察覺出兩人的不對勁了。

  「你們是不是對阿衡做了什麼事?」他不安地問。

  當初阿衡和寧兒來殷莊作客,是由老七和緹兒分別負責招待的,如果說有誰在那幾個月裡與他們最親近,除去老七和緹兒不做他人想。後來阿衡滿懷恨意地離開殷莊時,他雖直覺感到奇怪,但還不曾懷疑過誰,可現在,看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面露心虛,要他不起疑都嫌困難。

  殷緹避開他的逼視,眼珠子骨碌碌地左瞄右看,就是不看他。

  「呃……」殷七張嘴呃了半天,也不見他吐出個一字半句。

  殷六見狀,神色微凜,「或許我該問,你們究竟對寧兒和阿衡做了什麼?」

  阿衡離開後,寧兒主動要求與他解除婚約,表明她堅決回東北的意願,而他雖不捨,卻終是妥協在她的固執下,放手讓她走。

  一直以來他都在自欺欺人,以為寧兒是真心想與他共結連理才允諾與他的婚事,可事實上,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寧兒的允婚完全是為了阿衡。

  他自認不是個迂腐的人,阿衡和寧兒倘若真如他所臆測的傾心相戀,他沒有道理為了無謂的道德倫常去反對他們,只是這項頓悟來得太晚,直到他介入了他們之間;或多或少成為他們分開的因素後,再怎

  樣的反省都已幹事無補。

  「說啊!」

  殷七扯了扯嘴角,苦笑道:「六哥,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再追究也是枉然,我看你就別再問了。」

  「別再問?」殷六一臉肅然,「你最好乖乖說清楚,不然我一狀告到三叔那兒!」

  殷七先是默不作聲,過了半晌才歎道:「你要不要把這事告訴爹,我是無所謂,只是事情講開來,又不能彌補什麼。」

  起初他們也想不到事情會發展得那麼順利,只不過是隨便安排一下、唬弄一下,哪知原本小小的報復,卻在越做越順手的情形下,逐漸演變成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這九年來他一直是惴惴不安的。前一、兩年,他無時無刻不提心吊膽,唯恐第五衡知道真相後會回來報仇。結果等了幾年,非但第五衡沒來尋仇,音訊更是全無。在暗自竊喜之餘,他也曾深深反省過,更害怕自己的一念之差真害得一對有情人各分東西。以前年少不識情滋味,不懂得情傷的痛楚,現在年齡己長,身旁亦有了美眷嬌兒。這才真正體會到自己曾對第五衡做過的錯事是怎樣的刻骨銘心。

  「老七!」殷緹不滿殷七一副「隨你便」的表情,抗議地嚷道:「你不能那麼沒義氣!」

  老實說,她當初之所以會那麼處心積慮地想拆散寧兒和阿衡,完全是出自於個人的恩怨,而非她之前高掛在嘴邊的道德倫常。誰教阿衡要在第一次見面時,硬是把女扮男裝的她當成當街調戲寧兒的登徒子,狠狠揍了她一拳?

  殷緹即使真的後悔也不願幹乾脆脆地承認。

  就在三人僵持不下的當口,一個小童僕急急忙忙地闖了進來。「請問六少在不……啊?六少!太好了!我終於找到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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