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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漁陽    


  由於他自認不是個乖小孩,舉凡娘的諄諄教誨、耳提面命,他多半都陽奉陰違,即使娘不准他隨便到樹屋,也鎖上了樹屋的門,他還是老趁娘不注意時上去逛逛、看看,自然練就了一身爬樹功夫。

  「娘,你在看什麼?」他挨近娘親身畔,為她手上那一大疊的塗鴉感到困惑。「這是誰畫的?」

  放下手中的紙張,第五寧將兒子抱起,順勢坐進老舊的竹椅裡。「這些是你爹小時候的畫。」她讓兒子在她懷中坐好後,又拿起了畫細看端詳。看著那一張張黑烏烏的畫,阿恪嘟了嘟嘴,皺起小臉,「爹的畫好奇怪!」

  「奇怪?」第五寧不解。

  如果兒子說他畫得讓人看不懂,那她還能理解,可是畫得奇怪……

  阿恪伸出小手,指著最上面那張紙上畫的東西說:「這個看起來像石磨。」他們谷裡也有個舊舊的石磨,因此他幾乎是第一眼就認出了畫上的圖。

  「石磨?」第五寧壓下滿腔的詫異,凝神細看,果然在簡單的線條中隱約瞧出了石磨的模樣。

  忽然間,過去的記憶回籠。

  她蹙起柳眉,記得谷裡出現石磨是在她來的半年之後……不!現在回想起來,很多東西都是在她來谷裡後,才在谷中出現的:菜圃、稻田、牛只、雞群、木質碗盤筷子、織布機……

  上個月出谷為村民義診時,某個村民在看到阿恪後所說的話突然閃過她腦海。

  「夫人,這孩子的面相好生眼熟,我似乎在哪兒看過……啊!我想起來了,約莫十三、四年前,有個少年三天兩頭在村裡出現,拿著獵物到處向人交換學東西,什麼種田、磨麥、做面、木工、織布他都學,他的長相就跟這孩子一模一樣!」

  十三、四年前,一模一樣……

  當時怎沒想到那村民口中所說的就是阿衡呢?

  為了她吃不慣肉食,他這才去學種菜、種稻;為了她習慣用碗筷進食,他才去學做木碗、木筷;為了讓她有布裁新衣,他去學織布……

  手上的紙張隨著遲來的須悟變重變沉,他的用心一點一滴全紀錄在這些畫裡。

  「娘?」瞧見娘親看畫看到一半,忽然淚流滿面,阿恪除了滿臉的莫名其妙,更有著不知所措的慌張。

  第四章

  「第五衡?」乍然聽到這個聧違已久的名字,殷三既驚又喜,渾然忘卻了適才的怒不可遏。

  「殷三哥認識我阿弟?」前來登門謝罪的羅安詫異地看著殷三臉部表情由怒轉喜的兩極變化。

  兩天前醫堂出事時他碰巧不在場,沒能來得及阻止第五衡趕走殷家母子的決定,在慚愧之餘,他親自護送受驚的兩母子來到成都鷹莊,並趁此向殷三負荊請罪。

  他早知道第五衡因不明的原因痛恨杭州殷家,卻沒想到他會痛恨到這種程度,連殷家的小孩也不肯救。

  「第五衡是不是長得高高瘦瘦的,二十四、五歲左右,帶北方口音?」殷三緊張地問仔細。

  羅安點頭,「阿衡大約高我半個頭,是二十五歲沒錯,雖然現在聽不大出來,可的確是帶著北方口音。」

  「高半個頭?」殷三皺起眉頭。羅安身高與他相仿,第五衡若真比羅安高的話,那必定也比他高。「阿衡跟我差不多高,怎會……啊!當年他才十六歲!」

  男孩發育較遲,十六歲後再抽高是很普遍的事。

  已確定了大半的殷三頷首道:「我看不需要再問,就可以肯定這個第五衡是複姓第五,單名一個衡字吧!」

  「沒錯。」

  「那就對了!」殷三喜形於色地笑道。

  「殷三哥,這……」羅安至今仍搞不懂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殷三歎笑道:「羅兄,你那結拜義弟不是別人,正是我姨表兄弟。」

  「姨表兄弟?」羅安乍聽之下顯得有點難以置信。

  瞧阿衡討厭殷家的模樣,有誰想像得到他們竟是姨表親戚?

  「是啊,有一度我們還差點親上加親呢!」

  「親上加親?」實在不是羅安愛當鸚鵡,重複人家句尾,而是由殷三口中所說出來的消息太過匪夷所思,要他不當鸚鵡都困難。

  「我親弟殷六和阿衡的姐姐有過婚約,只可惜這親事後來沒成。」殷三頓了下,續道:「我怎麼也沒想到阿衡會在四川出現,本以為他九年前離開杭州後,應該是會回關外去的。」

  九年前?羅安敏感地瞇起了眼,聰明的不接話,讓殷三道盡原委。

  「我娘和阿衡的娘是雙生姐妹,從小就很親近,及長各自婚嫁後,一隨我爹到了杭州,一隨我姨父到了陝西,兩地相隔千里,可書信往來仍是十分頻繁。我姨父和姨母共生了兩個孩子,一女一男。聽我娘說,阿衡從小就被他爹過繼給他大伯,跟著他遠走關外,落腳在長白山。後來我姨母過世,我姨父在病重難愈之際,只得將阿衡的姐姐托孤於他大哥,由他帶回長白山撫養。

  「九年前的春末,在我娘的不斷要求下,阿衡和他姐姐南下到杭州作客三個月。起初一切都遏好,直到後來,阿衡的姐姐在我娘的鼓吹下應允了與老大的婚事……也許是因為後來幾年相依為命的關係吧,阿衡和年長他兩歲的姐姐雖然自小分隔兩地而後才又重聚,但感情卻好得一如打小一塊長大的姐弟,以至於他難以接受姐姐即將要嫁人的事。最後竟因此與殷家決裂,賭氣離去,就此行蹤不明。沒想到今天竟讓我碰上了……」說著說著,殷三突然沉默了下來。

  「殷三哥?」

  殷三苦笑一聲,「我怎麼也想不到,事過境遷都九年了,他還是對我們殷家心存芥蒂。」

  倘若是阿衡的話,那也難怪他妻兒會被趕出來了。

  羅安搖頭,「殷三哥,依我瞭解,阿弟不像是會因這種小事而記恨殷家的人。」

  「我本來也這麼認為,可是……」比起殷家其他兄弟,他老七和阿衡算是較親近的,雖說不至於情同手足,但對他的為人多少還瞭解一點。「除了這個原因,我實在想不出阿衡有什麼理由恨我們殷家。」

  羅安憶及之前第五衡同他透露的往事。「除了他姐姐,可有哪個女孩跟阿弟較親近?」

  「女孩?」殷三雖不解他這麼問的原因,還是據實答道:「當初阿衡在殷家作客時,和我五弟的表妹謝蓉蓉處得相當不錯,我們曾以為他們兩個也會就此成了一對小情侶。」

  聽出他言外之意,羅安追問:「後來怎麼沒有?」

  「這我也不清楚。不過蓉蓉倒是在幾年前嫁給了我十弟,成了我十弟妹。」

  由於採取大排行,舉凡殷家同輩堂兄弟都照出生先後排名,因此在不言明各房堂兄弟也算在內的情況下,每個殷家人上下兄弟至少都有十多個。

  羅安挑眉,沉吟道:「會不會就因此,阿弟才會這麼排斥殷家?」

  「因此?什麼因此?」殷三有點迷糊。

  「喜歡的女孩琵琶別抱,換作是三哥你,你不生氣嗎?」

  「當然氣!」殷三想都不想地脫口肯定道。「可是,這關蓉蓉什麼事?」

  「怎沒事?」羅安反問。「阿弟或許就是因為喜歡的女孩嫁入殷家,才開始對殷家產生恨意的。」

  殷三一聽,立即搖頭,「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

  「蓉蓉是在五年前嫁給老十的,而阿衡卻早在九年前就對我們殷家恨之入骨了。」

  「阿弟!」羅安首先打破兩人間僵持了一早上的沉默。「我送二寶和他娘到成都時,與殷三談到了你。」

  坐在書案前的第五衡聞言略震了下,隨後再度埋首眼前的醫書中,表明自己不願多談。

  羅安顯然不肯就此放棄,「還記得咱們在安慶認識的那對姐妹花吧?」

  在第五衡決定定居四川前,兩人曾經結伴同游過幾年,北至蒙古、南到大越都有他們哥兒倆的足跡,而風光明媚的江南,更是他們最常駐足的地方。

  不等第五衡應聲,他逕自接下去說:「上回我在九江,碰巧遇上了其中的妹妹,你猜怎麼著?那妹妹竟已是兩個小娃娃的娘了!挺難相信她曾信誓旦旦說,不管多久她都會等你的,怎知幾年不到,她就嫁人生子了。」

  當時被那個妹妹看中的阿衡壓根就是個不解風情的呆頭鵝,無論人家怎麼明示暗示,他都還是冷冷冰冰的不太理會人,害得人家姑娘是又羞又急,差點被氣死。

  「想想你都二十五了,倘若當初你真娶了那妹妹,現在也是兩個孩子的爹羅!」羅安語氣滿是感歎地說。

  「大哥想說什麼?」第五衡放棄逃避,抬頭正視著他。

  羅安抿了抿嘴,開門見山地問:「你是不是為了女人而恨殷家的?」

  第五衡面無表情,可是放在桌上的雙手卻慢慢緊握起來。

  「是為了謝蓉蓉嗎?」

  「……殷三跟你說了什麼?」他不答反問。

  羅安深深看了他一眼,「該說的他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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